我的脸抽搐了几下,总算没笑出声来。玄正却是忍不住,已经无声地笑起来,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只好将整张脸都伏在我肩膀上,只肩膀抖动不停,在外人看来,还道他因张老太爷仙逝悲伤过度抽泣不止,我正在与他说悄悄话安慰他呢!
只是,张老太爷仙逝,他悲伤个什么?这些,却是无人会去猜想的。
张勋大汗淋漓,竟像是刚从澡盆子里泡完爬出来一般,直将脑袋磕得如同捣蒜,口中呼道:“冤枉啊!太子殿下!草民早已将小女姓氏更改为张姓,族长亦同意将小女名氏加入族谱,待小女百年之后,将以张家孙女的名义入张家祠堂。”
“如此甚好!”太子点头,“想寡人的黑甲军校尉眼光是极好的,今日,寡人便认下大小姐为义妹,亲自替铁将军求婚,张爱卿可应允?”
我吃了一惊,玄正亦是不敢相信地将目光投向了太子。
这戏演得太过了,一个不小心,翠儿就成了公主了。玩笑开太大了吧?
但见太子面色平静,虽冷冽阴寒,却信心十足。
玄正摇头道:“大哥是怕翠儿树大招风,迟早会引起二哥的注意,索性好人一次做到底,彻底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
太子?他竟这样为我?
太子之言,顿时惹来张府上下的一片惊叹。自此,只怕非但无人敢说翠儿没资格入族谱,兴许还会以翠儿能入族谱和祖宗祠堂为荣,张夫人更是会将家产双手奉上,以笼络翠儿,乞求她能仰仗太子保自己儿子一世的荣华富贵吧?
果然,张勋被太子的话骇傻了,张夫人的反应倒快,冲身后的丫鬟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去请大小姐来与太子相认?”
那丫鬟一溜烟地跑了,我心想要坏事,不知道翠儿能不能顶住压力不出来相见。
又见张夫人转头扯了一下懵住的张勋,道:“老爷还不赶紧应允了?太子替铁将军求亲,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哪!”
张勋虽焦急万分,却也知翠儿这婚事不是他能随便做主的,便将忐忑不安的目光投向我。
我冲他点点头,暗示他可以应允。
他面上一喜,忙点头道:“太子提亲,草民岂有不允之礼?草民这就开始替女儿准备嫁妆!”
太子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面色依然冷淡,之前的愠怒不满却烟消云散了。
我见他笃定的样子,知他是在等翠儿来,心中有些怪他把动静闹得太大。但事已至此,怨他也没用,只好提心吊胆地等着。
才担心着,便看见小亮子朝我挤挤眼睛便溜出去了。
不多时,那丫鬟竟哭丧着脸来报,说翠儿因祖父去世,伤心过度,竟吐了血,此时卧床不起,已经陷入了昏厥中。
张勋夫妇大惊,太子却冲我扬了扬眉,交代身后的来福去请太医,又对张勋道:“我这妹妹真是个至情至孝之人,寡人甚是欣慰,既然她身子不适,今日便不见了,待改日寡人来看她时再与她相认吧!”
一听太子下回还要来,张勋夫妇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我重重地松了口气,由衷地向太子竖了竖大拇指。
才露出笑颜,便感受到一束怒气冲冲的目光射来,与太子喜庆得意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曾几何时,太子对我熟视无睹恶语相加,玄华却总是温柔如水处处护我周全?
如今,为何都反了?竟是玄华对我横眉冷目,太子却与我心有灵犀?
我和他之间,横亘的原不是翠儿,也不仅仅是三姐,应该还有他对皇权的觊觎和对太子的仇恨吧?
玄正的手适时地揽住我,颇为霸道地将我带入他怀里,让我斜倚着他。他却并不看我,清冷淡然的目光带着点点笑意只看向太子。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避开太子和玄华的目光,悄声说:“玄正?今日你才回长安,我本该好好给你接风的,没想到却将你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了,对不起!”
玄正唇角微勾,怜惜地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前额,道:“我和你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闭上眼睛,我说:“玄正!我累了!”
“好!我带你离开!”
玄正没有说回贤亲王府,也没有说带我去哪里,但我就是觉得安心,仿佛只要有玄正在身边陪着我,我便再也不会害怕。
我只觉自己是真的累了,连玄正如何跟张勋一家告别都不知晓,便迷迷糊糊地被他抱上马一路狂奔。
等他轻拍我的脸道“青颜?我们到了”时,我才发现他已经抱着我站在了冰芷的小院中。
对上冰芷含笑淡然的眸子,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赶紧从玄正怀里跳下来,扑过去抱住冰芷道:“冰芷!冰芷!玄正回来了,玄正回来了!”
她怜爱地捏捏我的脸颊,笑道:“知道了,你的玄正回来了,你不用都说两遍,我听得见。”
“怎么是我的玄正回来了?”我皱眉脱口道:“是你的玄正回来了!”
她焉地愣住,玄正脸上的笑容亦僵住了。
我的瞌睡彻底醒了,感叹这俩人还在别扭。不由摇摇头,道:“玄正啊!你果然深得我心,居然知道我一心烦就带我来这里,我怎么一看见这满院子的药草就不烦了呢?”
像看见久违的孩子般,我一头就扎进草药地里了。
冰芷大呼小叫地把我拎出来,道:“瞧你,一来就给我搞破坏,前儿才栽了几株西蜀国的还魂草,可别被你踩死了!”
我咧嘴笑看她,“我哪有这么笨?连断肠草都认得,岂会踩死你的草药?”
“咦?”又皱了眉问:“什么还魂草?还是西蜀国找来的?说起这个西蜀国我倒是感兴趣得很,什么小红辣椒果,什么冬日鲜橘,什么雪霜膏,但凡我知道的稀罕东西好像都是从西蜀国运来的?难不成这西蜀国是大罗神仙湾吗?竟是专门出稀世珍宝的?”
玄正笑眯眯地看着我道:“可不就是神仙湾吗?要不,怎么可能养育得出冰芷和火舞这样的绝代佳人来?”
“冰芷和火舞来自西蜀国?”我吃惊地看看他,又看向冰芷。
冰芷眸中闪过一丝哀怨,淡淡的,只一晃眼,便散去了。
以她的性子,只要不愿说,我就算问破喉咙,她也不会告诉我的。可是玄正却知道她的身世来历,我更加确定,她心里是有玄正的。
那么,玄正一定也知道冰芷是如何跑到后唐来做官妓的吧?
这倒是奇了,西蜀国的女子怎地会成为后唐的官妓?难不成西蜀国一直都称臣于后唐?我怎地从未听玄正太子他们提起过呢?
玄正脸上涌现出自嘲,笑道:“青颜若是去了西蜀国,只怕会乐不思蜀呢!”
我知道是冰芷的冷漠伤了他,遂冲天大吼一声:“有生之年,一定要去西蜀国逛逛。”
见玄正和冰芷都吃惊地看着我,像是觉得我得了魔怔,我又嘿嘿笑道:“保不定我去了西蜀国会与他们的太子对眼儿,以后就成了西蜀国的皇后了呢!”
本是句玩笑,不料玄正的脸竟刷地变了,低吼道:“不得胡说,这一世你只许好好地待在后唐,哪里都不许去!”
玄正从来不用这般严厉的口吻同我说话,他这话一出口,不止是我愣住了,他自己也愣住了。
冰芷叹道:“你,对颜儿太严厉了!”
我赶紧恬着脸抱住玄正的手臂晃道:“不妨事的,玄正是怕我被色男拐走,这才训斥我。我听话就是,不去西蜀国,也不被那里的色男诱拐,只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唐喝你们的喜酒好了!”
才一说完,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玄正?你刚才是如何跟太子他们说的,他们便让你独自将我带到这里来了?我好像没看见张勋送我们出来?”
玄正的嘴角抽了抽,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出来了,我不曾给张勋告辞,带你离开的时候,大哥二哥他们还在张府里。”
“啊?”我瞪着眼睛看他,“坏了!你就这样把我拐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向太子道谢,也没来得及跟玄华解释,你可是想让我今日回去被他俩烦死么?”
“咦?”玄正道:“难道说大哥和二哥经常去烦你吗?”
我闪了舌头,矢口否认,“绝对没有,玄华我怎么会嫌烦?至于太子么,他,他就是有时会不讲理。”
“你好像现在都不怎么怕大哥和二哥了,那还担心什么?”
我没理会玄正的嘀咕,绕着院子走了两圈,突然拍拍脑袋,道:“行了,有办法了!”
拉了玄正和冰芷往屋里走,嘴里还嚷道:“冷凝?你速去鸿运酒家买些酒菜回来,问他们多要几坛上好的女儿红,我要与你家主子和冰芷姑娘一醉方休!”
扭头看见冷凝臭着脸站在院子里,我冲他咧嘴一笑,道:“别心疼银子,你家主子有钱得很,尽管找他要去!”
玄正哭笑不得,“这丫头,又想做什么?”
我得意地笑道:“如果我喝醉了,你说太子和玄华还能为难我吗?嘿嘿!这可不是最好的理由么?替你接风哦!”
我虽出的是个烂主意,但玄正看我勇往直前,也知我心中苦涩。他又了解太子和玄华的性子,俩人虽一刚一柔,一冷一热,但都是执拗顽固的主儿,实在不好糊弄。今日他不辞而别便拐了我出来实在有些唐突,遂也不拦我,和冰芷边说笑边陪我喝酒。
本来么!今日在张府闹的这出吊唁,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他们四位皇子甭管出于何种目的,今日齐聚张府灵堂,都是因我而起。玄正自作主张就带我离开,可不是会惹恼太子跟玄华么?
太子倒也罢了,他看在玄正的面子上,即便心里再窝火,也不好发作。
可是玄华,一想到今日他阴沉的脸,我就觉得心寒。
我果然喝醉了,许是今日伤心伤神的事情太多,许是未喝酒之前,我便已有了三分醉意,我醉得很厉害,连自己是怎么回到贤亲王府的都不知道。
我想,其实我心里是清醒的,因为我在贤亲王府门口看见了不悦的太子,他竟等我到深夜。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让候在府门口的小亮子和小红将我接回去,就带着玄正离开了。
太子,他竟不让玄正将我送回艾月轩去,难道,艾月轩里有鬼要吃玄正吗?
艾月轩里真的有鬼,还是个狂怒不止的暴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