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正所说正是我所顾虑的,我将翠儿拉起来坐下,问:“你不顾违誓的风险来艾月轩寻我,究竟为了何事?是不是张老太爷他……”
翠儿哇地一声哭起来,“七小姐!爷爷他,爷爷他昨晚末了!”
翠儿的脸隐在面纱之后,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无助和憔悴。
我虽早已料到,但仍被她的话震得身子一抖。
这就末了?那样和蔼可亲的老人,老寿星般,看着就叫人觉得温暖想要亲近,怎么说末了就末了?
我哑着嗓子问:“你来贤亲王府,可有人认出你?”
翠儿摇摇头,“我怕被人认出来,更怕遇到贤亲王和夫人,专门脱去孝服,只穿素衣,又带着纱丽蒙了面来。拜见时也只是递上张府的拜帖,带来的两名丫鬟都是生面孔,想必没有人会怀疑。”
我冲翠儿点点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我让小亮子先送你回张府,我去跟太子他们说一声便过去。”
翠儿离开后,玄正拉住我问:“大哥和二哥?他们都知道翠儿的事?”
皱皱眉,我不太确定地说:“我不知道,除了你,他们我谁都没告诉,但当日张府抢人之事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以贤亲王的精明和太子的明察秋毫岂能不知?再说你走之后我每月都要去张府好几次,他们总也是知道我和张府的交情是因着翠儿的,只是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这样便好,当初你将玄聪带到喜相逢客栈遇到张勋一家的事情,四弟早已告诉大哥和二哥,他们心中自然有数,你和张府走得近些倒也说得过去。既然没有将话说开,还是不要暴露翠儿的身份为好,即便二哥那里,你也要留些心,莫给翠儿找麻烦。”
我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不管是他还是太子那里,我都会三缄其口,在外也只是说我和张府大小姐极为投缘,早已结成了异姓姐妹。”
玄正略一思忖,道:“这样吧!我随你走一趟,就以黑甲军校尉铁柱将军的名义前去吊唁。”
我道:“这样甚好!也免了太子和贤亲王的疑惑。”
说完,我拉了玄正返回卧虎藏龙。
太子三人见我和玄正空着手回来,不由同时发问:“这么快菜就炒好了?”
我道:“我有急事,今日这顿饭就算欠你们的吧!我下回再请你们吃好的。”
玄茂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东道主?饭还没有吃几口,你就要撵客人走?可是怕我们来你这里蹭吃蹭喝把你吃穷了?”
我眼下没心思和他插诨打科,道:“要不,你们在卧虎藏龙继续吃,我把小红留下来伺候你们,我和玄正先去忙?”
玄华走过来问:“出什么事儿了?”
许久不曾听见他如此关切温柔的声音,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张老太爷昨晚末了,我得去张府看看!”
玄茂惊呼出声:“可是张勋的老爹吗?”
难得他还记得张勋,我含泪点点头。
玄正接口道:“黑甲军校尉铁柱将军对张勋的女儿一见钟情,临去江北赈灾之前专门去张府提过亲。眼下来不及通知他,我当代表黑甲军前去吊唁才是。”
太子听闻此言,推开碗筷,也站起身,道:“张勋被父皇封为义商,此番江北赈灾功不可没,三弟刚回来,父皇还来不及嘉奖张家,他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朝廷理当安抚。这样吧!我随你们走一趟!”
“大哥?”玄华、玄正和玄茂同时惊呼出声。
太子想了想,又皱眉道:“咱们后唐,商贾虽不受朝廷重用,但日后需要他们出力花银子的地方还很多,理当安抚,眼下倒是绝好的机会。二弟和四弟速速进宫去向父皇禀明此事,最好能讨得父皇的圣旨来,我和三弟陪颜儿去!”
玄华深明大义,和玄茂不争执便领了命。
好在今日大伙儿都未着明艳的衣裳,太子和玄正一样,都是青色长衫,玄华和我都是白色,玄茂一身深紫色,倒也省去了更衣收拾的麻烦。
我叫上小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艾月轩。
翠儿先行一步,已将我要前来吊唁的事情向张勋禀报,张勋早携了全家在张府门口等候,却不料我们竟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后面还跟着几十名黑甲军。
张勋常年奔走,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人面如冰山却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帝王风范,而我和玄正又都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便猜出了此人是太子。
惊诧之下,张勋来不及交代家人,已屈膝跪下,口中高唤道:“义商张勋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惊呼仿若平地惊雷,身后的一众张府家人便哗啦啦全都跪下了,口中直呼太子千岁千千岁。
张府所在的街道立刻被过往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样子,不像张府死了人,倒像是张府在嫁女一般。
黑甲军好一番忙碌,才将看热闹的人压制住。
四周的议论声听得我头皮发麻,我不由暗道:“这次张勋也真是赶巧了,以往我来多少次张府,他都没有搞出这么大的阵势阖府出来相迎,今日可是听翠儿说玄正已经还朝便算到玄正会送我过来,这才带着全家恭候。唉!姜还是老的辣,商人就是商人,忒有眼力价了点儿,才瞄一眼便能看出太子身份。倒是我,好像除了第一次见太子时,再也未这样让太子长脸过。”
太子的寒冰脸上竟露出一丝悲痛,亲自扶起张勋道:“张爱卿平身,才听颜儿说令尊末了,寡人代父皇前来吊唁,来得仓促了!”
张勋老泪纵横,好一番赞扬皇恩浩荡,太子爱民如子,直听得我头皮发麻,太子才携了张勋跨入府门。
太子一来,我和玄正倒成了陪衬的。不过这样也好,这一番太子来吊唁,虽意在拉拢张勋,但好歹是借了我的手。张府得了这么大的恩宠,自然欠了我更大的人情,阖府上下,对翠儿更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
一干人跟在张勋和太子身后步入灵堂吊唁,为张老太爷上香祈福。
看着张老太爷的灵位,想起初见张老太爷时的情景,我心中感慨,眼眶泛湿。
玄华见我的神情悲戚,知道我心中不忍,便将我拉出灵堂透气。
满园悲伤的气息,我和玄正信步走着,向他叙述当初我去张家银铺求助的经过,玄正听了唏嘘不已。
绕过院中一处假山,突然看见一女子背对着我们斜靠在一棵柳树上。
我见那背影甚是熟悉,不由脱口唤道:“翠儿?”
她倏地回头看过来,正是翠儿。
我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不在灵堂守孝,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现在张府虽然没有人敢小觑你,但你若不谨言慎行依然会给自己招惹祸事的。”
她犹犹豫豫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目光却不经意地瞟向玄正。半响才道:“我不是爹爹所出,虽被认了张府义女,但名氏却不在族谱之上,守孝这样的大事,我一个外姓人是做不了的。”
“岂有此理!”玄正怒道:“这张勋当真会移花接木欲盖弥彰,我只道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义之人,不料却是这般狭促龌龊!”
翠儿忙解释道:“三皇子息怒,这不关爹爹的事,爹爹早已打算给我冠了张姓,爷爷在世时,也多次要求族长将我的名字加入族谱,以张家长孙女的身份登堂入室。只是,只是大娘说,我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怕其他兄弟姐妹们不服,所以族长也不好松口,这事便一直拖着了。”
我冷哼道:“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张夫人一己私欲作祟吧?”
玄正疑惑地看向我,我道:“张夫人可是个悍妇,当初冰芷就糟她暴打,我还险些被她掌掴。她找出种种借口不让翠儿入族谱,无非就是担心翠儿将来争夺张家的遗产罢了!”
玄正怒道:“我倒要看看,有大哥和我在,有谁敢欺负翠儿姑娘!待改日我向父皇讨道旨意,让张勋休了这悍妇,替翠儿了了这个心愿!”
我拉住他道:“你可是被气糊涂了?皇上岂会管张勋的家事?哪有硬下旨意让别人休妻,要挟别人将义女入族谱的?”
玄正愣住了,我突然看向翠儿,问:“你在张府的日子不算短了,心眼儿可越来越多,和我也生疏起来,你在这里等着,不会只是因不能入族谱守孝才来此解闷吧?”
翠儿面上一僵,扑通跪下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七小姐,奴婢不是有意想要隐瞒七小姐,实在是,实在是说不出口。”
“你已经不是什么奴婢了,以后要谨言慎行,莫要习惯成自然给自己惹麻烦。”拉她起来,我又问道:“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么?你就是这点不如小红,什么事都自己憋着,又执拗迂腐,否则岂会有今日的左右为难?说吧?你等在这里,可是在等三皇子?”
翠儿点点头,道:“知我心者,七小姐,我的确是在等三皇子!”
玄正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在等我?何事?”
我见翠儿面露难色低头不语,问:“是为了铁柱铁将军吧?”
翠儿愣了愣,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从铁将军江北赈灾之后,长安城里隔几日便会传来玄正体恤百姓,张勋仗义疏财,铁将军临危不惧的消息,传得最多的,便是铁将军多次从死人堆里救出活人的神奇壮举。长安城中有多少痴情女子,就此竟对素未谋面的铁将军有了倾慕之心,竟将铁将军描绘成了大罗神仙。
而翠儿这丫头,不知何时竟也对铁将军动了情,可不是个看不清自己内心的人来疯么?
铁将军上门求亲之事玄正已经知道了,我便将翠儿拒婚,铁将军拜别时的满腔柔情又一一向玄正叙述。
玄正感慨道:“在江北赈灾时,常听铁柱将军提起翠儿姑娘,他却从未说起过这其中的波折。”
我皱眉问翠儿:“你可命人去黑甲营通知铁将军前来吊唁?”
翠儿点头,又摇头道:“派人去了,但黑甲营不准外人进入。”
我愣了愣,玄正今日才率黑甲军回来,黑甲营又是太子手下的精锐之师,自然是见不上铁将军的,许是正因此,翠儿才会来求玄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