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玉芙蓉簪子我一直随身携带,昨日更是在手中攥了一夜。用它绾发本是无心,也是有意,为的就是还击太子的咄咄逼人,告诉他还有玄正的存在。亦是想向玄华证明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证明什么,就觉得此时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好让他不再这般绝望。
我以为此刻戴上这支玉芙蓉再应景不过,抬眼却看见太子三人都紧紧盯着我,表情各自不一,就连玄茂的都多出几分意味深长,不由暗自心惊。
生辰宴之后,这支玉芙蓉就没有离开过我,玄华不在时,我便会捂它在怀才能安睡,短短两三日,玉芙蓉便像是在我怀中生了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弃,竟是一分一秒也舍不得抛下。
因着我有心无意的举动,玄华的眸子黑曜石般晶亮,狭长的凤目中竟含着一丝笑意,一扫之前的忧愁痛楚,整个人都炫目璀璨起来。
然而太子的脸却阴沉得能结冰,潭水般幽深的眼眸犀利无比,竟有着若有似无的讥讽和杀气。
玄茂面上虽和善,眸中亦隐着一层担心,连唇角都紧抿着,似在咬牙切齿。
坐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如芒在背,与其这般劳心费神,还不如暂且躲避一时。
站起身,我面无表情道:“三位稍坐,我和小红去准备晚膳,亲自炒几个小菜给你们尝尝,你们请自便!”
我的话音刚落,玄茂便跟着站起来,咧嘴笑道:“青颜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饿了,可不是捡日不如撞日么?今儿个咱们兄弟有口福了,竟能吃到青颜亲手炒的菜。以前总听三哥赞青颜的厨艺好,我一直不相信,总想着能尝一尝,她倒是从来不允。合着只有大哥和二哥才能有这么大面子,她倒主动要下厨做饭,我定要亲眼瞧瞧她是怎么做的,免得以后她赖账,说我是痴人说梦。”
说完,也不顾我的不情愿,玄茂拉了我便往外走。
一走进小厨房,玄茂便将在里面备膳的一干人全都撵了出去,顺手关上门,这才将我头上的玉芙蓉一把扯下。
我的长发立刻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洒落满肩。
“你做什么?还我!”我冲他伸出手,颇为恼怒。
这孩子也魔怔了么?我正愁不知怎样面对玄华,他倒还来凑热闹?若不是时才他一直在言语中护着我,做出这般举动,我会将他撵出翠竹园。
不料玄茂却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还敢带这个?可不是想要气死大哥么?”
他是故意的吗?我愣了一下,道:“这是玄正送我的,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声音里底气不足,明显外强中干。
玄茂恨铁不成钢,恼道:“怎么可能和大哥没关系?你不要口口声声总用三哥来说事儿,三哥和你的情谊别人不知,我岂能不知?你何时对三哥产生过爱慕?三哥又岂会为你动情?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作不懂?”
我心虚地不敢看他:“你在浑说什么?我和玄正本来……”
他打断我道:“本来什么?你是嫌三哥过得太好了么?”
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举起玉芙蓉晃了晃,才还给我,“你若真的对二哥有情,只把这赤子之心戴给他一人看便可,何必非要在大哥面前招摇?你道大哥心里会怎么想?以后三哥回来你又要将他置于何地?难不成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你始乱终弃,投奔二哥去了?”
我大吃一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玄茂摇摇头,颇为怜惜地看着我,“青颜?你可知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在我们眼中心里,你已经是个可以嫁做人妇的绝代******了?你说的这个玉芙蓉原本就是二哥的心爱之物,是他两年前觅得的一块稀世罕见的羊脂玉。当时二哥得了它满心欢喜,遂邀了我们兄弟几个一同观赏,当时我们看见这玉中天然生着一抹红晕,非但没有破坏羊脂玉的绵远悠长,反而为它增添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高贵神秘,竟像是梦幻中笼罩着一颗血热红心。因此,大哥便给它取名为赤子之心,赞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君王才有资格佩戴。多年来二哥一直将此玉小心珍藏,从不轻易示人,连我们也无缘再见。我只听二嫂提过一次,说二哥有打算将它作为泰山封禅的贺礼送给父皇,可眼下却将它做成了玉芙蓉送给你,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傻子看不见么?你准备自欺欺人到几时?”
我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玄茂,我一直以为我和玄华的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却不料,早在生辰那日,便已因这块赤子之心露出了端倪。
玄茂尚且看得出玉芙蓉是由赤子之心雕琢而成,更何况为它取名的太子?他岂能看不出来?
难怪太子昨日会突然上门造访,难怪今日,他会邀了玄茂一起来请我出府吃饭,原来都是因为这块赤子之心。太子定以为我水性杨花,玄正一走便对玄华移情别恋了吧?
只怕,连三姐都是认得这块赤子之心的。
我颤抖着声音,问:“玄茂?太子,太子他可知我和玄华之间?”
玄茂摇摇头,“大哥的心思只有三哥最清楚,我看不透。但我能肯定,大哥也认出了这块赤子之心,他这几日总来看你,定是看出了你和二哥之间……”
他没有说下去,我却能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
“玄茂?那,我该怎么办?”
玄茂深深地看着我,半响才轻声问:“青颜?你可是真心喜欢二哥?”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总是忆起当初他为救我跳下悬崖以身相护的事,总想起那几日与他在谷底的生死相守。看见他我会开心,看不见他,我会日夜想念。可是,我亦知道三姐容不下我,只是,我舍不得他。”
玄茂叹了口气,在我肩上拍了拍,道:“二哥能将赤子之心赠给你,可见,你在他心目中有多么重要?你既与二哥心心相印,又何必总拿三哥做挡箭牌?你想想大哥的脾气,再想想三哥,这玉芙蓉你如何还敢戴得出来?”
我怀着一丝侥幸,道:“可是,我和玄华,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那又怎样?毕竟你和三哥相好在先,我知道你与三哥是君子之交,大哥会相信么?只怕现在他正为这事恼你和二哥呢?”见我满脸惶恐,玄茂又道:“若是三哥在,一定不会让你陷入二哥的柔情中。”
我皱眉,“为何?难道玄正他?”
“二哥不适合你,他……”玄茂没有说下去,顿了顿,转开话题道:“你既然知道二嫂容不下你,又何必非要铤而走险呢?如若能抽身而退,还是离二哥远一点吧!”
睫上一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儿终于落下来,我咬牙又问:“为何?”
玄茂蹙眉不答,只是担忧地望着我,我的心便随着他的担忧渐渐沉了下去。
当初玄正在谷底将我和玄华接出,便敏锐地察觉到我和玄华之间有了默契,知我如他,当时都会刻意阻断我和玄华的亲近,他是不是也不相信玄华,不愿我和玄华走到今日?
垂下头,我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其实我也知道我和他没有以后,我亦不求有以后,只愿现在他能好好待我,能心里想着我,只想着我一个,哪怕只有一个月,十天,即便一天也是好的。”
“你原是最聪慧理智的人,只在这件事上也犯了糊涂。”玄茂轻声道:“眼下抽身都这般困难,再相处下去,日久生情,你能确定到时就能挥刀斩情舍得下他么?”
我低低抽泣,“我都懂,只是,情之一字,并非我能控制得了的。”
玄茂替我擦掉眼泪,笑道:“罢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你这样的模样,又是这般心性,即便不是二哥,任是谁,只怕都躲不掉。我能看出,二哥此番对你是动了真情的,不光送你赤子之心以明心志,还不惜得罪大哥,当真可钦可叹。”
见我疑惑地看着他,玄茂又道:“你可知今日二哥魔怔了?大哥和我去艾月轩时,他正带着小亮子失了魂般在艾月轩里找你,我们要去晚一点,只怕二哥会将小亮子杖毙。我们将艾月轩,乃至将整个贤亲王府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你,二哥竟要破了东院荷花池的冰层下去寻你,非说你在水下。直到小亮子说你可能出府去找张府家的大小姐叙话,我们才想起召门卫前来问话。门卫道你和小红回安青王府了,二哥当场拔出佩剑,竟要杀了那两名门卫。大哥怒极,呵斥二哥家法不严,不能以身作则,当众扯去二哥腰间的金鱼袋,还要让人将二哥捆起来送回东院禁足。二哥性子温顺,平素从不与大哥争辩,没想到今日听大哥要他禁足,竟当场发怒,险些出手伤了大哥。我好说歹说抱住他,哀求大哥收回成命,大哥这才允了二哥一同来寻你。当时的情形,我真替二哥捏冷汗。现在想来,犹自胆战心惊。”
我从未想过平淡无奇的外表下,会有这般惊心动魄。方才见他们兄弟三人雪人般突然出现在面前,我虽感奇怪,却没做他想,现在才知,玄华他为我,竟吃了这么多苦头。
但凡是长着眼睛的人,今日他这一闹,都能看出他对我的情义吧?
他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谋略,若不是急红了眼,岂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心都揪在了一起,我问:“玄华他,他可有事?”
“我看只要见了你,二哥就算病入膏肓也会立刻坐起来。”他又摇摇头,“你倒没心没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二哥那样,大哥岂会看不出来?还不知大哥会如何处置二哥呢!”
想了想,玄茂又说:“青颜?你可愿搬去太子府居住?”
“我,不愿意!”
“就知你不会愿意!”他无奈地笑笑,“是我多想了,也许,二哥真的能护你周全!”
“玄茂!”我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他揉揉我散落的长发,“哭什么,即便大哥为难二哥,三哥不在,不是还有我么?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完,他亲手为我绾了发,手法虽十分生疏,却也凑合着能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