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跟他开的玩笑太大太多也太辛酸了,一次次的机遇,一次次地错过,他已麻木,他已处变不惊。有时他想,在他的身上正浓缩着国家命运的变化。幸亏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大江南北,古老的神州大地焕发了青春,到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他随时随处可以校正自己的人生之路,不用再由那些人为划分的条条框框束缚压缩。否则他的人生之路将走到尽头,连和尚也做不了,等待他的不是死,就是变成社会渣滓,流浪或与社会为敌,沦为罪犯。
如果刚复员回来,能进入县委报道组,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但由于生活变故,从部队回来后,他再也没动过笔,昔日的灵感仿佛已枯竭,情有独钟的文学之梦早已不知遗落在何方。如今,他心中只有生意只有赚钱的念头,再回到从前已不可能,他无法平静自己已变得十分浮躁的心情。
这会儿,见杭东辉一片真诚,顾明波忙笑着对他说:“我早已不在普陀山做和尚了。”
“那你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在义乌做生意。”
“我说呢,你油头粉脸的,怎么看都不是做和尚的样子。生意怎么样,好不好?如果不好,还是回来吧。不想呆在报道组也没关系,你可去乡镇,也可去任何一个局。你不忙先答复我,仔细考虑一下,想好了再告诉我不迟,希望我们兄弟俩今后能在一起工作。”
顾明波摇了摇头,说:“东辉,谢谢你的好意,我已无心再回来。我这辈子大大小小经历过的事太多了,感到还是做生意自由自在。不瞒老兄说,托国家改革开放的福,这几年我已赚了不少的钱。”
“做生意确实不错,否则从政后,就不可能有这么多收入。你这次回来,主要来家里看看,还是有其它事?”
“都有,我在义乌接了一笔针织单子,想在县里找个合适的工厂加工一下。”
“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我想等看了你以后再去。”
“哪一家,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就是县针织厂,我嫂子就在那里上班。”
“太好了,你说的是丹象县针织厂。现在该厂已成为中外合资企业,老总我认识,是县里的优秀企业家,优秀党员。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
“这不好,让你县委书记出马,太兴师动众了。”
“没事,我不开车去,我们就悄悄地去。中饭就在那里吃,晚上叫上萧丽,再为你接风。对了,明波,我还没告诉你,我可是你们海港乡的女婿呢。”
“这事,妈已告诉我了,你还挺机灵的,到这里任职没几年,就娶了我们丹象县的姑娘。”
“你呢?当初是为了爱情而出家,现在个人问题已解决了没有?”
“没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还忘不了她?人家现在可是县长夫人,神气得很。”
“你怎么知道县长夫人就是跟我谈过恋爱的那个?”
“我可知道她的名字,也看过她的照片,而且去找你的那天正碰上她结婚。我算过了,那个时间她刚跟你分手不久。不说她嫌贫爱富,也不说她弃民爱官,但她难逃水性杨花这一条。谁也不会在失恋不久后立即结婚的,这分明是迫不及待。”
想起那天的情景,杭东辉就一肚子的气,对戴妍埋下了深深的偏见。为此有一次下面报上来准备提议戴妍任某局局长,他也不去在乎郑天佑的难堪,当着他的面被他一下就否定了。
“现在想起来,这对狗男女,也许早在我和她谈恋爱时已勾搭上了。”顾明波终于忍受不住,将这个一直折磨着他的怀疑,第一次在自己的战友面前说了出来。
“完全有可能,他去海港乡任职前,就是她单位的领导。不是我说你,明波,当时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去谈情说爱,是不是贪恋她的姿色,被她的美貌迷住了?”
“唉……”想起自己的风流韵事,顾明波既感慨又辛酸。难说这一切他自己没有责任,也许这就是上帝对他万般花心的报应。如果当初不是他见异思迁,撇开白鸽介绍的另一个对象去追戴妍,也许他现在的人生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亲热地无所顾忌地说着话。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县委书记的身份,也没有生意人的概念,有的只是战友的情,战友的爱。
“杭书记,你来检查工作,怎么不事先来个通知,搞起突然袭击来了,这让人多被动。”
顾明波和杭东辉刚踏进总经理办公室,一位青年女子便从办公桌前起身迎了上来。
“今天来不是公事,只是陪我老战友来拜访你一下,谁让你生得那么风姿绰约亭亭玉立呢。”
“杭书记的话让我汗颜。”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战友顾明波先生,这是我县美丽的优秀女企业家华枝总经理。”
华枝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刚才顾明波一进来,她就感到面熟,此刻听杭东辉一介绍,她已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就是差点和自己的人生连在一起的顾明波。她伸出手去,不卑不亢地说:“欢迎你,顾先生。”
顾明波并没认出华枝,在他的记忆中,华枝只是一个情窦未开青涩木讷的姑娘,早已被他淡忘。尽管他知道她和白鸽还有那个海霞都是这家工厂的职工,但他压根儿不敢把华枝和眼前这位令人敬仰的外资企业老总联系在一起。
“老总好年轻。”顾明波不忘外交礼仪,趁握手的时候,随口赞美了一句。
“那当然,我们华枝总经理不但年轻漂亮,而且聪颖能干,在整个甬城,不,在整个省城都找不出几个。也许你不知道,我们美丽的华枝小姐还待字闺中,名花无主。”
华枝的脸上蓦地绯红起来,嗔怪地说:“杭书记,别出子民的洋相了,有什么指示快请吩咐。”
“指示谈不上,不过还真的有事找你,我战友有一业务需要你帮忙。”
“什么业务?”华枝问。
“是这样的,我在义乌做生意,最近接了一单广告衫,想让贵公司给我加工一下,不知是否可以?”顾明波说着从包里拿出样品和资料。
华枝接过随意看了一下,说:“不瞒顾先生说,我厂主要生产外贸产品,业务较忙,这几个月的单子早已排满,根本插不进去。但既然你是杭书记的战友,杭书记又下了指示,那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呗。”
华枝没瞎说,厂里的业务确实排得满满的,正在加班加点地干,好在她看清了,顾明波的这个单子,款式只有一个,颜色只有一个,是漂白的,这就为生产带来了方便,她也就给了杭东辉一个顺水人情。她拿起电话,不知向谁吩咐了几句,便立即有人进来。
“这样吧,顾先生,你跟她去业务部门核实一下成本,让他们报个价,看你能不能接受,然后再来我地方。”
那人把顾明波带到业务部报价科,和报价员说了他的情况后,转身就走了。
报价员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不觉意外地叫了一声:“顾明波。”
真是冤家路窄,顾明波很快就认出那人原来是海霞,他尴尬地呢喃了一句:“是你?”
海霞不知道顾明波的工作当时是被局里辞掉的,还以为是听了她的恶作剧害怕自动溜掉,尤其从白鸽那儿得悉他和戴妍分手出走后更是歉疚,深感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她一直在想,假如有一天碰到顾明波,一定向他解释清楚这件事,让他卸去心理负担。然而,今天乍一见到顾明波,她却又木讷地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老总让你报个价。”顾明波提醒道。
海霞回过神来,此时办公室没其他人,她迟疑了一下,说:“明波,我对不起你,几年前的那个玩笑开大了,其实老朱并不知道。第二天我就想跟你说了,只是等我去找你,你就走了,再也不见你回来,我一直很内疚。”
想起那时的情景恍如梦境,当时为了这事他真是害怕不已,恨不得找个远离他人的地方躲起来。可以说,这也是导致他出走的原因之一。后来回想这件事,他不无疑惑,海霞虽疯疯癫癫大大咧咧,但毕竟应该知道把这件事透露给丈夫的后果的严重性,她总不致于傻到把自己跟其他男性偷情去告诉丈夫。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就是傻子也不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是不是为了这事才离开仓库的?”
“不是。”
一经把心中的郁闷说出来,海霞自然多了,她一直对顾明波存有好感,虽然当时他并没把她睡了,她不无遗憾,但他的那种羞怯与无奈却是出奇的有趣与可爱,令她无法忘怀。海霞已恢复平静,让顾明波坐下后,她拿着样衣掂量了一下,问:“什么克重?”
“145g/㎡。”
“成份?”
“全棉。”
接着,海霞认真地看了一下资料,很快便将各种数据准确地算了出来。
刚才顾明波还纳闷华枝怎么会让海霞这样的人,摆在核价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当海霞将价格报了出来,他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与他心中的底价竟不差上下。
“还能不能低?”
“已经很优惠了,再低我就要犯错误了。”
有理有节,做得确实不错,顾明波很是欣赏。
海霞瞟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住在城里吗?晚上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饭,向你赔礼道歉。”
顾明波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他不想得罪她给她难堪,婉言谢绝道:“谢谢你,已经有人请了。”
“那就等下次。”她情意绵绵地望着他,“我还想单独跟你谈谈关于喝酒的问题。”
海霞如此淫荡,顾明波刚有的好感不觉荡尽无存。他想娶老婆一定要慎重,否则一不留神,娶了戴妍海霞这样的女人可遭罪了。绿帽子绿幽幽的戴在头上,无论走到那里都会有人暗中发笑戳脊梁骨。他为老朱感到悲哀,也为老朱感到愤怒,走出门去后,忍不住回头呸地啐了一口:“这个骚女人。”
顾明波知道,海霞把他当成玩物了,真的把他看成了阳萎患者,他狠狠地想,她还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有多么魅力。从前他就对她没有好感,如今在他的眼里简直一文不值,亏她还有脸搔首弄姿,卖弄风骚,真是可笑不知羞耻。
晚上,告别顾明波回来,杭东辉和萧丽躺在床上仍兴犹未尽,滔滔不绝地说顾明波在战场上如何救他的情景。
这故事萧丽已不知听了多少遍,早就厌倦了他像祥林嫂一样的唠叨,不禁推了他一把,告诫道:“东辉,你要注意,以后和顾明波千万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应保持距离。”
“为什么?”
“郑县长的妻子,原来就是他的女朋友。”
“这我知道。”
萧丽不无担忧地说:“你和他这样接近,一旦让郑县长知道,也许他会有想法。”
“我和明波是生死战友,关他何事?”
“他的妻子毕竟跟顾明波谈过恋爱。”
“你是说他恨明波,这有什么可恨的?要恨,也只有明波恨他才对。夺妻之恨,这是每个男人都不能容忍的。这次明波告诉我,那两个人也许早在他们还在恋爱的时候,就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
“你可不能相信顾明波的一面之词,也许他嫉恨造谣有意污蔑,郑县长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事,你怎么能敢打保票?”
“我当然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你曾在他手下干过,如果他是一个拈花惹草的人,你也难逃干系,所以你不遗余力地要为他证明清白。”
“杭东辉,你混帐!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我是你妻子。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倒把我的话当成了驴肝肺。想不到你堂堂的县委书记竟会说出这种屁话来,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还装着一派斯文严肃的样子,原来你的心理是这样的灰暗与肮脏。”萧丽气愤难平,一脚将杭东辉踹下床去。
如果是往日,只要萧丽一生气,杭东辉会理智地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主动赔理道歉作检讨,今晚由于高兴喝了酒,酒壮胆子,他毫不顾忌地说:“谁都知道,当初在海港公社,你俩亲亲热热的不分昼夜,也许我像明波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做了冤大头。”
“滚,今晚我不想再见到你!”萧丽声色俱厉地骂道。
“正好,我兄弟一个人在宾馆寂寞,我这就去陪他。”
“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萧丽气急败坏,拿起枕头,劈头盖脑地朝杭东辉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