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一定已知道他被辞退,一定在回避,否则她又何必一直呆在房里,连饭也不去吃,连佛课也不去做呢?他很想去她房里找她,可又不敢。此时此刻,法定师父一定虎视眈眈地监视着空了,深怕他拐跑空了。同时,他也不忍心给空了带去影响。到目前为止,他和空了的关系除了住持和法定师父知道外,其他人还不明了。万一他去看空了和法定师父冲突起来,空了将怎么做人?他可以一走了之,可空了还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顾明波只得怀着失落痛苦遗憾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但又无可奈何地凄凉地踏出寺去。
来到天灯下面的那条三岔路口时,顾明波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条是公路,一条是铺着石阶的老路,他没多想一下,便抬腿拐入了公路。他忘不了那两个长满茅草和马尾松的山坡,他和空了曾在那里热火朝天地做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忘不了那时候空了宛如天籁般悠扬的《不要……》之歌。他想在自己离开这里之前,再去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重温一下那段难忘的时光。
一切依旧,可又今非昔比,顾明波触景伤情,不禁倒在那片被他和空了打滚压倒的茅草丛里,呜呜地啜泣起来。
不知何时,在伤心中,他似乎感觉有人蹲在身边,猛地转脸望去,原来是空了正泪眼婆裟地望着他。
“师姐……”顾明波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敢相信地讷讷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真的是我。”
顾明波惊喜交加,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早等着你了。”
原来昨夜,当法定师父告诉她顾明波已被辞退,她在伤心震惊中曾央求过师父让她去见他。
“什么,你还舍不得他?”那时,法定师父简直不敢相信地盯着她。
空了丝毫没害怕,不慌不忙地说:“不是,师父,你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离开这里后,也许不会再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送送他。往日,你常教诲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法定师父不禁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说:“如此说来,去见他一面也是应该,只是这会儿夜已深了,你一个人去见他不好。”
见师父的口气有所缓和,空了忙高兴地说:“我可以在明天早晨去见他。”
“这样也好,只是别在寺里见,人多眼杂,万一他不看眼色,忘乎所以,将丢人现眼。你可以早点出去,去路上等他。”法定师父那会儿出奇地温和开明,什么都替空了想到了。
空了不禁感激地说:“师父,谢谢你。”
“只是你要记住,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一时糊涂,跟他去私奔。”
“不会,师父,请你放心,我只是去送他一程。”
“那好,明天早晨你早点去,也好早点回来。”
“是。”
在法定师父的默许下,早晨天刚朦朦亮,空了就从后门悄悄地出了寺院。他不清楚顾明波会走那条路下山,虽隐约觉得他会走公路,但又怕错过,因此她一直站在天灯下面的山岗上注视着三岔路口。当顾明波果真如她所料拐入公路,她既欣慰又辛酸,忙下山跟了上去。
顾明波想见空了的希望本已破灭,此刻空了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喜极而泣,恍如梦境。
“师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如果就这样离去,我也许会发疯。”
“别这么说,聪福,师姐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这次被辞退,责任完全在我。不过,看起来是坏事,也许是好事。希望你回去后,能早点找个好姑娘,结婚成家生孩子。说起来,你是不该来这里出家的。”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回去,该有多好。”顾明波憧憬着说:“我们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生活一定会非常美好。”
空了不禁笑了,说:“聪福啊,叫我怎么说你才好?事到如今,你还在这样想,你真是个淘气的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
“师姐,我真的爱你,我不会忘记你给我的那些……情谊,更不会忘记你吟唱的那首《不要……》之歌。一想到这些美好的东西,也许就要成绝唱,我心如刀绞。我好想拥有你,听它个天长地久,不亦乐乎。”顾明波说着抱住空了,不再流泪的眼睛又发出一股炽烈的情焰,死死地罩住了空了。
“聪福,师姐知道你这会儿想要什么,但我真的无法答应你。”空了并不惊慌,但口气十分坚决,“也许我说服不了你这样做会给你带去灾难,尽管这是已证明了的事实,可你要为我想一想。师姐是个女人,做这样的事有很多麻烦,很多后遗症。万一有了身孕,你叫我怎么办?前两次我神魂颠倒豁出去做了这事,事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担忧。那些天我真是食不知味,睡不能入梦。谢天谢地,最后终于没有出事。你总不致于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忍心让我去经受这些痛苦吧?要知道,这里不是在地方,怀孕了还可以去打胎,这里是佛家之地,我一旦怀孕,除了以死谢罪,别无选择。”
顾明波紧箍着空了的胳膊不觉颓然地放松开来,这些他确实没替空了想过,以为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是件天大的好事,没想到在事情的背后,还存在着这些千丝万缕的恼人的纠葛。
“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从没替你想过这些。”
空了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看来自己多虑了,顾明波并不固执,只要将道理说透,他比谁都要直爽豁达。她为自己来之前,为了防备他的强迫和袭击,全副武装,把草纸满满地塞在裤裆里,以此假装来了月经蒙骗他,好让他断了再次作爱的念头,她为自己的处心积虑感到好笑。
为了将顾明波的注意力彻底转移过来,空了岔开话题问:“聪福,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
顾明波无声地摇了摇头。
如果空了跟他一起走,他自然回丹象县。如今孤身一人,他还真没想过该去何方,更没思考过该去做什么。
“我想,回农村当农民也未尝不可,起码能吃饱饭,生活能过得去。”
“你没跟我一起去,我一个人不想回去。”
“那你去哪儿?”
“也许从此我将漂流四方。”
“你可不能去流浪。”
“处处无家处处家,这感觉也不错。”
“家总归是家,他乡金窝银窝,不如老家草窝,这可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至理名言。”
“可对我不一样。”
“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个不值得留念的女人,就想忘记和抛弃故乡以及亲人,你能做的出来?”
顾明波哑口无言。
“你行李呢?”空了奇怪地望着顾明波,刚才她就发现他两手空空。
“我没有什么东西,那些袈裟我不想带走,看见它就会使我想起这段痛苦的生活。感谢你给我买了衣服,否则我将赤条条而去。”
太阳已升得很高,再不让顾明波离去,将会赶不上定海至甬城的客轮。空了强忍住就要离别的伤感,从贴身内衣里掏出一本存折递给顾明波说:“聪福,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就回家去吧。师姐没有什么东西可送你,这是师姐的一点积蓄,你回家去后,也许会用得着。”
“这可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顾明波断然拒绝。
“师姐在这里吃穿无忧,平时也有不少零用钱,已足够了,但你不一样,在社会上生活,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空了不由分说,将存折塞入顾明波的衣袋里。
这钱一部分是她未出家前上班时的积蓄,一部分是三个男人死后得到的赔偿金,数量不菲,但留在身边总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和折磨,每当看见,她就会伤心落泪。如今顾明波重返红尘,为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也感谢他对她的一片痴情,她决定赠给他。
顾明波不知道里面存了多少钱,也不好意思打开看个究竟,见空了执意的样子,他也就没再拒绝。
“你该下山了,再不走,就要误了船班。”
分别在即,顾明波百感交集,他抱着空了,深情地凝视着,仿佛要把她此刻的形象永远地铭刻在他的记忆里。
空了也默默地注视着顾明波,见他缓缓地向她低下头来,她没丝毫躲避,很自然地将双唇送了上去。
这是个痛断肝肠的离别之吻。
“好了,你该走了。”空了慢慢地移开嘴唇,轻轻地推开贪婪地吻个不停的顾明波。
“我好想再听你唱一次《不要……》之歌。”他说着,顺手摸向她的下腹,他的手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他摸到了裤裆里的草纸。
“天也不可怜我。”顾明波沮丧不已,他已不再希冀和空了重温性爱,但在这离别的时刻,他还是想去摸一会亲一亲她的那个地方,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空了分明来了月经。
“别淘气。”空了很快挪开他的手,声声叮咛:“回去后,不要再想师姐,把师姐忘掉,好好过日子。”
“师姐……”这时,顾明波凄然地叫了一声。
“你走吧,再不走会误了船班。我不送你下山了,出来已许久,我该回去了。”
“你要多保重。”顾明波哽咽着说。
“我知道了,你也一样,要多保重。”空了挥了挥手,流着泪,一直目送着这个自己爱着但又不能拥有的青年男子,在山坡上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孤独地离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