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会有那一天吗?”
“怎么会没有?你并没七老八十,比你受苦受难的人多了。想想那些老干部,坐牢杀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备尝苦难,人家都坚强地活着,为了自己的信念。像你这样仅仅遭受感情挫折就出家,真是可笑可怜可悲,亏你还当过兵,打过仗,还是党员。你扪心自问,你的行为对得起你的父母,你的组织,你的领导,你的战友吗?”
顾明波不禁哑口无言。
“你不想回老家去,不想见到你原来的对象,这不是问题。你可以留在奉城,那里本是你的第二故乡。你在奉城生活,并不会感到陌生。”
赵红静和叶飘扬为他设计的生活蓝图充满美好,顾明波干枯的心田不觉掠过一丝希冀,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知道,现实与想象是有距离的,真正做起来也许大相径庭,他以前的人生之路不正是这样!
“红静,谢谢你,我会记住你说的话。你回去后,一定要到医院去检查,现在科学越来越发达,相信怀孕并不是件难事。”顾明波恢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抚着赵红静的肩头,情真意切地嘱咐道。
尽管赵红静泪水涟涟,充满希冀地望着他,尽管他的内心排山倒海般地作腾着,尽管那种以往熟悉的赵红静的体香一阵阵地诱惑着他,但顾明波还是始终克制着,没有放纵自己……
“一提起那个女子,你就神魂颠倒,显然你六根未净,尘缘未尽。”见顾明波痴痴地想着什么,空了笑着舀水泼了一下顾明波,揶揄地说:“亏你还是个出家人,人家可是有夫之妇。”
“师姐,你胡说什么啊?”顾明波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讪笑着抗议道。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要回去了,不跟你说这些了。”顾明波将水打满,挑起就要离去。
“聪福,这几天客人多,烧的厉害,柴房里的存柴已不多,二师太让我告诉你,下午去砍柴。”
“好的,吃了中饭,就去。”
“到时等我,我也去。”
“我知道了。”顾明波一边走,一边回头说。
空了望着顾明波挺拔的身影拐进寺去,兀然笑了一下,重又低头洗起衣服。
尽管佛顶山漫山遍野都是四季常绿的乔木,郁郁葱葱,满目青翠,然而上面早有规定,不能在寺院附近砍伐。伙房需要用柴,必须去很远的偏僻的海边才能砍。因此,打柴是一件重体力活,很辛苦。
慧济寺众多和尚尼姑中,就数顾明波和空了年轻,自然而然地,砍柴这活便名正言顺地落在两人身上,由他俩包了。
为了方便,每次砍柴时,顾明波和空了都不穿袈娑。最近,天气已越来越热,这天,两人尽管穿着单薄,一旦砍起柴来,很快便汗流浃背。
“聪福,休息一会吧。”空了见身后的柴已砍了许多,于是招呼了一声顾明波,拣了一块岩石坐下,将水和毛巾递给他。
天空湛蓝如大海的碧波,飘浮着几缕棉絮般洁白的云朵,海风吹来,刚才还汗津津的身上一会儿便变得凉爽起来。
“师姐,寺里的柴都叫我们来砍,你感不感到怨?”
“寺里的情况明摆着,就数我俩年轻,我们不来砍,谁来?难道让师父他们来?”
“你想的明白,看来你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我不甘心。出家后每天做这些,这不是我原来的初衷。”
“你真的以为出家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无所事事?”
“是的,起码不该每天挑水砍些。”
“你后悔了?”
“谈不上后悔,但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日才能有个尽头,我感到痛苦。”顾明波的眼里流露出伤感,问自己又似乎在问空了。
“如果后悔了,你可以走,没人会拦你。以我说,你原来就不应该出家。那么年轻力壮,甘心做和尚,也只有你这样一个傻子。”
“那么你呢?你不也一样。”
“不,我跟你不同。我是前世做了冤孽,必须今生来偿还,我是无怨无悔的。而你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感情受到挫折就想不开遁入空门,这不是理由,也没有意义。你在这里受苦受难受煎熬,那个离你而去的女人会同情你吗?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会为你流一滴眼泪吗?根本不会,相反还会暗暗庆幸当初不嫁给你是英明伟大的。否则,嫁给你这样一个窝囊废,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因此,你选择出家逃避现实的决定是轻率的,也是错误的。不过,这一切还来得及改变。”空了像哲人一般侃侃而谈。
顾明波有竟无意地开着玩笑说:“师姐,干脆我们都不要在这里,一道回去好吗?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跟他们去说。”
空了伤感地说:“这是不可能的,我是命中注定是尼姑的命,不敢有半点企望。”
“不,师姐,关于你的遭遇我仔细地想过,这不是你的错。你说过,你的第一个男人是遇车祸死的。天灾人祸,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不能算在你的身上,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的运气太差了。第二个是泥水匠,这是个危险的职业,在高空作业,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他被摔死,这是怨不得别人的。第三个的职业也同样危机四伏,人都说电如老虎,不能有半点差池,否则不要一秒钟,强大的电流就会把人击死,这能怪你吗?要怪你只有一条,你在死了第二个丈夫的时候,应吸取教训,不要再去找那些从事高风险行业的人。如果是这样,你是不会有那些烦恼,那些罪名的。”
顾明波分析得不无道理,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去仔细考虑这些,就匆匆地答应人家重披嫁衣呢?
“当然,造成你现在这种悲苦局面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的名字取错了。”顾明波一笑不笑,一本正经地说:“师姐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什么来台风。你试想,台风来了,昏天黑地,气势汹汹,人家都得躲到高处坚固的地方去,假使依旧如故跟你在一起,哪能不把人吹跑的?说起来,那三个男人的死,忽多忽少跟你还真有点关系。不过,这不是你的命不好,而是你的名字影响和连累了你。只要你把名字重新取过,取得吉利一点,好听一点,譬如叫来福来运来财来权,我相信你的命比任何人都要好。”
“讨打,死聪福,你作弄人。”空了恼怒地拿毛巾劈头盖脑地打向顾明波。
“我没说错,你仔细想一想,实际情况是不是这么一回事?”顾明波边躲边说。
“不跟你说了,我去那边一下。”
“干吗去?”顾明波好奇地问。
“包打听,什么都要问。”空了不无尴尬地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当心来了野猪,把你拱下海去。”顾明波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声地笑了笑。
“该死的,闭嘴!”
顾明波重又砍起柴来,还没等他砍多少,只听见不远背荫处的空了突然惊叫起来。
“聪福,快来!”她凄列而又急促地叫着。
“怎么了,难道真的来了野猪?”顾明波的心一沉,连忙奔跑过去。
“不好,我已被蛇咬了。”
那蛇咬了空了后,正想逃走。顾明波手疾眼快,一刀下去,把它斩成两段。蛇头还在骨碌碌地转动,顾明波挥舞着砍刀,将它剁成肉酱。
空了小便后正想拉上裤子,没提防躲在一边的蛇受到惊吓,出其不意地窜过来,对她发动了攻击,在她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痛与惊吓不由得使空了跌坐在地上。
“快让我看一下。”顾明波也顾不上去忌讳半裸着的空了,一把抓过她的小腿。只见上面清晰地呈现着三颗深深的牙痕。他的脑袋嗡的一声,暗叫不好,咬伤空了的分明是毒蛇。
“聪福,不会有事吧?”空了簌簌地颤抖着身子,害怕地问。
“不用怕,伤口处理一下,就会没事。”为了消除空了的不安和紧张,以减缓血脉循环的频率,顾明波故作轻松地说。他脱下上衣,撕地一声,将它一分为二,把伤口的上方紧紧地缠了一圈,然后拿刀在裤管上擦了一下,说:“师姐,你把脸转过去,忍一下痛,让我把伤口给你处理一下。”
空了顺从地点了点头。
顾明波在部队里曾经受过野外生存训练,知道一旦被蛇咬了该怎么做。他也顾不上空了疼痛,就将刀在她的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
空了撕心裂胆地叫了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紧接着,顾明波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一边用手挤压,一边用嘴吮吸。很快,一股股毒血被顾明波吸了出来。他一刻不停地吸着,嘴巴吸得几乎就要麻木。这时,他记起瓶里还有没喝完的水。于是,他一把托起空了,来到那块岩石上让她躺下,迅速用水清洗她的伤口。
空了的小腿已肿了起来,差不多跟她的大腿一般粗壮,顾明波连忙手脚麻利地将那块已深陷进去的布条解了开来,以便让血脉保持流畅。过了一会,才重又将布条系上。
“师姐,我背你去医院。”
由于惊吓,空了的身子软软的,神志似乎已迷糊。她恍惚见到顾明波光着上身,浑身都是汗水。
顾明波替空了拉上裤子系好,背起她便朝后寺奔去。不愧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顾明波临危不惧,脑子十分清醒,去时没忘带上已被他砍成两段的死蛇。
顾明波知道,从这里出发,最近的就是后寺。后寺在佛顶山脚下,驻着部队,那里一定有卫生队。前寺虽有医院,但太远了,不能去。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有一点延误,空了就将失去生命。
他拼命地跑着,丝毫没觉得累。只是跑着跑着,他突然感觉身上的空了软软的,没有一点声音,他的心陡地提了起来,连忙边跑边呼唤:“师姐,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很快就会到医院。”
空了似乎已昏迷回去,连呻吟的声音也丝毫听不到。
后寺大门口站有卫兵,见顾明波一身赤膊背着人,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刚要阻拦,只听见顾明波大声叫道:“人被蛇咬了,快救命!”
卫兵见情况危急,连忙让另外值班员带着跑向卫生队。
一到卫生队,刚把空了放下,顾明波就瘫痪般地倒了下去。从海边山上到后寺,翻山越岭,他一口气跑来居然没歇一下。真的该感谢自出家以来长期砍柴,锻炼了他的身心和意志,使他在危急时刻背着百多斤的空了如履平地。
“知道是被什么蛇咬的?”军医已检查完空了的伤势,走过来问顾明波。
“是被毒蛇咬的,牙痕是三颗。”顾明波这才记起该把死蛇拿给军医,以便让他知道该用何种血清给空了注射。
“你做得很对,伤口处理得也很好。”军医以赞赏的口吻说。
空了开始输液。
这时,顾明波已缓过劲来,连忙进入手术室,问:“医师,她已怎样了?”
“她真的是被毒蛇咬了,而且这蛇剧毒。如果不是你处理得当,也许这会儿已没命了。”
“现在她还要不要紧?”
“已没事了,放心吧。”
“她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也不怕军医嫌他啰嗦顾明波禁不住又问了一句。
“可以这么说。”
“阿弥陀佛,谢谢你们!”顾明波惊恐不安的心这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