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小心，夹在笔记本里的一张戴妍的照片掉了下来。
杭东辉弯腰捡了起来，问：“明波，这是谁，你女朋友？”
顾明波自豪地点了点头。
“你小子艳福不浅，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她是干啥的？”
“在县上的一个局里工作。”
“想不到你一个小战士心眼比天还高，敢找国家干部当女朋友，你不怕她飞了？”杭东辉逗趣道。
“她跟我同村，我们是同学。”
“原来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感情就深了，也就没有世俗的贪富贵贱地位高低之分了。”杭东辉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照片上的目光已移向远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
顾明波一直像接受审问似的回答着杭东辉，此时，他灵机一动，反问了一句：“杭排长，你有对象了没有？在四明山插队落户，甬城的姑娘这么漂亮，你不会不动凡心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在我插队的那个小山村，我真的找了个对象。”杭东辉丝毫不隐瞒，大方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顾明波，得意地说：“你看，也很漂亮，并不逊色于你的那位。”
顾明波拿过一看，仿佛一道亮光掠过，真的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充满秀丽。尤其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泉水一般纯洁清澈，丝毫看不出这是农村女孩。有人说，深山冷岙出美女，还真是这么回事。
“杭排长，你糊弄人，这哪里是你对象，分明是电影演员。”顾明波故作惊讶，煞有介事地说：“对了，我看过那电影，那个女主角就是她。不过，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杭东辉知道顾明波在捉弄他，心里喜滋滋的，说：“她叫小芳，是我房东的女儿。这次战争结束，如果我还活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假去四明山跟她结婚。不怕你笑话，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插队几年，我们从没谈过这事，直到不久前我才写信要求她做我的新娘。可是，没来得及等到她的答复，我就上了前线。这张照片，还是我参军走的那天，从她家里偷来的。”
“你这么优秀，她还用得着考虑吗？”
“我优秀吗？”
“当然，至少在我眼里。”
“调皮。”杭东辉拍了他一下，说：“明波，战争结束，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也想结婚了？如果是，我们就一道打报告，一道回去。叫上你对象，去四明山度蜜月。到时我和小芳再跟你们去丹象县，拜访你家大人，同时去看看戎叔叔。”
“太好了，就这样说定。”顾明波欣然答应，说：“杭排长，我们已拿下谅山、同登，部队什么时候打河内？我想只有打下它，战争才会结束。”
杭东辉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打它，战争要想在这短时期内结束，恐怕就难了？”
“为什么？”
杭东辉没有回答，只是说：“不管怎样，我们兄弟俩，谁也不能光荣了。”
这时，通讯员跑过来叫杭东辉去连部开会。
望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顾明波暗自思忖，攻击河内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杭东辉一定是领受任务去了。他兴高采烈，摩拳擦掌，准备在战斗中好好表现，以报杭东辉的知遇之恩。他压根儿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向河内进军，而是撤回祖国的命令。
顾明波沮丧极了。
打下谅山、同登，越军再没险可守，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一马平川，首都河内的大门从此打开，我军已兵临城下。越南当局慌了，一边准备撤退，一边号召军民进入全面战争。
这时期，我军在军事上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却在外交上受到了空前的压力。美国已和我国建交，表示不插手两个共产党国家之间的事务，但原来的老大哥苏联已忍不住向我国表示了强烈的抗议，同时靠近我边境地带已有军队集结蠢蠢欲动的迹像，而我国当时的军委领导不仅不审时度势，而且准备在中苏边境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这可是一发千钧的时刻。
军事演习的本意是好的，就是威慑苏联，警告它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贸然行动，可是，这些威慑要讲策略，不能这样兴师动众，明目张胆。千军万马挤在一起，万一擦枪走火，这还了得。假如苏联找此借口向我发难动武进攻，凭苏军当时的实力，毋庸讳言，我军是阻挡不了它的。我军已在西南边关与越军打得火热，在北方再开辟新的战场，这形势的严峻几乎已到了决定国家命运的边缘。
泱泱大国，不乏治国治军的将帅，军事演习很快被一位德高望重富有韬略的老人叫停。同时发表声明，对越自卫反击战已达到预定目标，我军已开始撤退。
早在战前，我国已声明不要越南的一寸土地，这会儿撤军是顺理成章的，任何人找不到借口说三道四，中国仍挣足了面子。
统帅们的决策是英明的，可是，在前线的指战员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理会上级的用心良苦，只凭自己的主观愿望逞一时之快。他们天真地想，河内已近在咫尺，何不拿下后再撤军。要知道，这无疑对越南当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日后也许更会长记性，吸取教训，尤其顾明波是这样想的。
“排长，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明白。”
“部队首长怎么不向上级反映，牺牲了那么多战友，好不容易打到这里，这样半途而废，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战友吗？难道他们的鲜血就这样白流了？”
“别胡说，这是命令。”
“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这不是你我考虑的事情。”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有太多的怨言，太多的不明白，他们执行命令的态度是坚决的，不折不扣的。
上级通报，越军的几个王牌师已从柬埔寨调回，正夜以继日地往这边赶，企图切断我军后撤路线，把已缺少给养的我军歼灭于那一地区。形势十分严峻，因此接到命令后，我军就后卫改前卫，前卫改后卫，迅速地行动起来。
千军万马啊，撤退的艰难并不亚于进攻。
尖刀连已改为后卫，掩护大部队撤退，而二排是后卫的后卫，退在最后边。
越军已发觉我军的意图，大部队鞭长莫及，对我军构不成威胁，然而，那些原来已被打散不见踪影的部队和民兵，这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追在后边骚扰偷袭我军。
“杭排长，你们撤回对岸后，要立即把桥炸掉。”连长已接到命令，为阻止拖延敌人的追赶，这座大桥必须坚决炸掉，同时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处理掉多余的弹药，以减轻部队的负重，加快撤退。
桥卧在山涧，下面河水汹涌，两边悬崖陡峭。这桥还是在抗美援越时由我国援建的。接受任务后，杭东辉加紧部署，把留下的弹药迅速地集中到桥的几个要害部位，铺设导火线。这异常的举动，很快被追赶到此的敌人发现。刹时，子弹开始射了过来，小股敌人甚至企图发起冲锋。
尖刀排早已有所准备，配备给他们的两挺机枪隐蔽在一座小山包上，死死地盯住了桥的另一端，任何企图接近大桥的敌人无疑以卵击石，有来无回。
由于责任重大，杭东辉让其他人撤回岸边，自己单独留下点火。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炸药的安放，毅然点火引燃了导火索。然后，迅速地撤回桥的另一端。
杭东辉矫健的身影眼看就要到达彼岸，可是就在这时，一梭子弹飞来打在他的身上，有一颗击中了他的大腿上，他一下子就扑面而倒，栽在了桥面上。
对面阵地上，立即跃起两位战士准备来抢救，杭东辉见状，忍住疼痛，拼尽全力，挥手大声告诫：“别过来！”
杭东辉和战士们都明白，炸药顷刻就要爆炸。
“排长……”战士们凄冽地喊着，已含满了绝望的泪水，他们清楚，年轻、优秀而又勇敢的杭东辉排长没救了，他就将这样粉身碎骨，和大桥一起坠下万丈深渊，化为乌有。
“永别了，祖国！永别了，小芳，我亲爱的姑娘！”杭东辉渐感昏黑的眼里仿佛掠过祖国的山山水水，仿佛看到了小芳站在四明山的断崖上，正在翘首盼望他归去，泪水抑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淌了下来。
为祖国而死虽死得其所，但他的心中委实还有太多的怀恋，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舍。因为在四明山的小山村里，有一个陪伴他走过艰苦岁月的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他，如果他就这样离去，她一定将会伤心欲绝。
这时，在阵地上又跃起了一个敏捷的身影，如箭般地冲向桥面。来不及等战士们看清是谁，他一把抓起杭东辉背在身上，一阵风似的奔回对岸。
敌人的子弹嗖嗖地落在他脚后的桥面以及栏杆上，溅出丝丝青烟，他丝毫没理会，始终那么坚定地跑着。
终于，他到达了彼岸。
“轰！轰隆隆……”
几个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他一个转身扑倒杭东辉，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战士们看清了，那人就是刚调入他们尖刀连不久的顾明波。
战士们毫不顾忌对岸射来的子弹，齐刷刷地扑向杭东辉和顾明波。当见到两人都还安全地活着时，竟像小孩似的，控制不住地抱着哭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