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天气,大雨连绵,他慵懒得合着眼,侧侧头,惺忪又倦怠的从嗓子里闷出一声:“还有多久的路?”
手下说,“回莫少,过了这山头,就到宁朝了。”
他穿着一袭黑衣,一脸超然,抬眼望着前方,仿佛这样糟糕的天气在他的眼中只是轻轻微尘埃。
他本以为此生是不会踏入那里,他本以为随着时间的过去,他的期待会慢慢减少,他迷信地去依赖一张小小的卦牌,并且笃定相信,卦象所指的那个人,一定会按时出现,此后命数尽转,此后柳暗花明。
他对白眉专注又郑重得说:“无论用什么方法,请你治好我,我要活着去见她。”
如同暴雨中炉火般的一点希望,未知变化中的唯一期待,生死未卜时可抓住的一颗稻草。或许,所有的事在当下都来不及想,相信,有时源自本能。
因为相信,才有希望,也因为相信,才会有失望。后来,莫少华一直想,如果他没有入宫去找她,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已经不记得这是离开军林以后的第几场雪,若兰听到风雪声从窗隙间透进来,仿佛吹在耳畔,自影影绰绰的午睡中醒来,梦中那儿时惨烈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开来,
若兰记得那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这般肆无忌惮的从天而降。
雪停了,天色未明,窗棂上那淡微的白,是清冷的雪光。
侍女进来替若兰梳精致的发髻,侍女在若兰的发髻上插上夜明珠发簪说,“这可是王北征的时候得到的宝物呢。”
若兰一脸凄惨的笑,这个宝物是用多少性命换来的,她的发髻上带的不过是鲜血。侍女拿起新做好的华服为她穿上,她垂下眼漠然望着这一席淡紫色的华服,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穿女子的衣服了,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子。
打扮以后,若兰在侍女们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的甬道,若兰站在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进去。
这是新任护卫军举行的宴席,席上歌姬们已经开始表演,若兰等歌姬们第一支舞跳完,向席中间的男子行礼,她终于见到了莫少华,他的剑依旧是那样森冷,他的眼睛幽暗,闪着冷冷的光,
从认识他的那日起,他的脸上永远只有冷漠的表情,他静静得望着若兰,眼里看不出情绪,这许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女子的服饰。
萧晟含笑望着若兰,他走进她,准备向在座的能人志士引荐若兰,“各位爱卿,这位是本王的兰妃。”若兰不敢去看莫少华的表情,他的那双澄如秋水般森冷的刀锋已迫在眉睫,一丝微凉已逼在顶心。
“住手!”萧晟喊了一声。
对方的刀锋一偏,贴着若兰的脸畔划过,嗒嗒的落了一地,是发髻上那根发簪落地。
眼前握着剑的人,是赐予她新生命的人。
她曾经问过他,“若是我骗了你,你是否会原谅我?”
他没有回答,但是她知道了答案。
她以为他是唯一,而在他心中,信义更重要。
莫少华静静看了若兰一眼,而后萧晟侍女将她领下去。
她被幽闭在宫室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如砖隙中那株本不该生的野草,可是想到他,便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他静静望了她一眼,唤她的名字:“若兰。”。
萧晟让侍女们带着她离开,她用力挣脱她们的手。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何时走到这般地步,无路可退,她抽出锋利的剑,对准自己,冷冷的问,“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好受一些?”
那一日莫少华对若兰说,“我不会杀你,可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从此,他绝不多看她一眼,于是她无声的从他生命里消失。
这宽阔的宫殿里,她一呆就是三年,静默无言,她形影萧条。而她终于见到了他,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又开始下雪了,若兰听到风雪声从窗隙间透进来,仿佛吹在耳畔,自影影绰绰的午睡中醒来,梦中那儿时惨烈的画面又一次浮现开来,
萧晟进来,对她说,“我让莫少华做统领,你不高兴吗——”
她一脸凄惨的笑,“我宁愿他在紫菀山庄永远不要回来。”
火盆里炭燃得亮光璀璨,萧晟望着她,如星芒箭簇,萧晟看着她的眸,火光里,她的影子,摇摇晃晃,而他们的影,忽短忽长。
萧晟说,“我让他回来是因为我需要他。”
若兰的眼大而幽暗,烁着泠泠的光。“你让他回来是让她恨我吗?”
萧晟说,“我倒是希望他能恨你,这样你就能一直在我身边。”
若兰不知道,当初她选择回宫,会发生后来的事。萧晟走出兰香殿,莫少华静静望他一眼,萧晟他的名:“你还是叫他莫岳宁吧,莫少华已经死了。”
莫少华说,“我和她怎么逃,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萧晟说,“我说过,不管你把她藏在哪里,我都会把她找回来。
莫少华说,“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陪着她。”
萧晟问:“她杀了你的生父,你不恨她吗?”
莫少华说,“我恨她,但是更爱她。”
萧晟说,“可是她已经是我的王妃,你们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莫少华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答应你进宫?因为我要守着她。就像那个时候,我的脸被烧毁,我的眼睛看不见,她守着我一样。”
萧晟忽然大笑,眼神中透着一股冰冷。他拍着莫少华的肩膀,说,“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守着她。”
这天夜里,若兰梦见了莫少华,她在他眼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一抹笑容仿佛是前世尘埃里开出的花朵。自莫岳宁的接任大典过后,萧晟日夜留宿在若兰的宫里,这让她树敌无数。
这一日,萧晟去南城祭天,而若兰被王后的侍卫军带去了王后的寝宫,她又一次见到了南宫晴,南宫晴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伸手抬起若兰的下巴,长而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猛地一加力,一缕鲜血顺着她的脸流淌下来,南宫晴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次冷笑,“穆若兰,你下毒谋害我的婢女,现在人赃并获,你不认罪么?”
若兰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陛下回来,一切自由决断。王后娘娘这是想趁着陛下祭祀之时滥用私刑么?”
南宫晴脸上一僵,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若兰的脸上。若兰的头磕在地地上,丝丝渗出血来。我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认罪,明明她可以用武功,可是用了武功,就犯了对王后的不敬之罪,
忽地,人群中飞奔出一个人影讲她护在身后,他跪在地上,求道,“请王后娘娘三思。”
南宫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说话!”说着往门口一指,怒道,“来人,把此二人给我拖出去杖打一百。”
若兰的目光冷冷扫过南宫晴的脸,“昨日翠儿是来过我这,可是她只和我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我为何要杀她?”
南宫晴道,“如果不是你杀的她,为何你的兰香殿里有翠儿的首饰和血?”
若兰道,“王后娘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血是翠儿的?翠儿来过我这,首饰掉在兰香殿再正常不过。”
南宫晴怒不可抑,说道,“好一个伶牙俐嘴,我说你杀了翠儿就是你杀了翠儿。这个男人竟然为了你闯进本宫的宫里,今天本宫就要为这六宫清理门户,来人将他们拉出去。”
几名禁宫的贴身内侍冲了进来,若兰终于忍不住,起身和那些侍卫厮打起来,正在她动手之时,莫少华挡在了她的面前,将那些人打退在地上。
此时,萧晟大步冲进来,面上还带着远途归来的风尘之色,他怒到了极处,“我就离开几天,王后是要毁了六宫之主的位置吗?”
南宫晴跪地道,“陛下,兰妃杀了我的婢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什么也不必说了。”萧晟不轻不重地说,“我希望王后不要逼我废后。”
若兰凭空生出一抹悲凉,突然额头感觉到一阵巨痛,她在萧晟的眼中,清晰得看见了自己。
若兰昏厥前听见萧晟对莫少华说,“边界战况告急,莫将军你准备一下出发吧。”她昏了很久,醒来之后求着萧晟。她从来没有求过一个人,而此刻,她站在萧晟的面前,声音弱得仿佛听不见。
“他的伤才好不久,你让他上战场对你的军队也不会有所帮助,您能不能不要让他上战场?”他定定得望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是为了你才进宫做侍卫军统领,他现在不过是履行他作为侍卫军的职责。”
若兰说,“能不能让别人去?”
萧晟问,“你是在求我吗?”
若兰回答,“我是在求你。”
萧晟望着她,“既然你求我,就应该明白我要什么。”
若兰突然得僵硬,手指颤抖着,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他走进她,伸手去解她的衣扣,她忽然害怕的退缩,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想象过无数次,和她重逢以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场景,却万万想不到,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来求他。他的语气透着威胁,“你知道的,上了战场就等于下了地狱。”于是她不动了,闭上眼睛任由他摆布,像一具木偶,他讨厌她这幅摸样,他咬住了她的嘴唇,咬得那样用力,能清晰得闻到血腥的味道。而她仍旧没有动,她的嘴唇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于是他加重了力道,而她重重得倒了下去,他才发现,她的身体滚烫。
为了她,他提前一日从祭祀的地方赶回来,回宫得知她被王后带走,不由分说来到王后饿宫殿找她,得知王后滥用死刑,气得显现杀了禁卫军。
若兰躺在榻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像是寻找温暖的孩子,他心疼的望着她,他们之间,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是一种好看的橙色,整个宫殿笼罩着一层暖意。
若兰醒来时,突然感到身边有均匀的呼吸声,她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床边退了好几步,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一双男人的靴子。她向榻上看去,那个男人安稳地睡在榻上,她到底还是逃不过他,微弱的光照应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她的心砰砰狂跳,落足极轻,摸索着向大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一阵刺痛
“你走不了的。”榻上突然传来他威胁的声音。
穆若兰的嘴角慢慢上扬,仿佛是在嘲笑着他,“你以为,用这样的方法,我就会留在你的身边吗?”他下了床,两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用力地揪住她的手,他一直讨厌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不屑于同他说话。
她的眼眸一直是那样透着雾气,如同初见她一样,像是朦胧雪光里的钻石,仿佛在她的眼中,世界是一片纯净的。
他的声音是急促的,试图要解释清楚,“我没有碰你,只是你额头受了伤,还发了烧,浑身发冷。”她的声音,冰冷得另他绝望,“你要的,我永远都给不了你。”
萧晟的心因为她的一字一句渐渐地沉重起来,明明知道,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此生是得不到她的心。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他生存下去的力量,在西国那段时间遭受着最残酷的训练,很多人都放弃了,而他却坚持了下去。陪伴着他的只是与她重逢的一日。
而真见到了,她看他的眼神竟那样陌生,却对另一个男人露出那样温柔爱慕的眼神。
若兰不会知道,她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有她在的地方,才有他的世界,所以他用尽方法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萧晟好几日都没有去兰香殿,已是夏日,他素来畏热,用膳时也索然无味。初音殿的内宫来报,“陛下,王后娘娘发烧却不让医官整治,这两日也不进食。”
自从他册封穆若兰为兰妃,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可以给她所有东西,唯独感情。
他勃然大怒,“她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一点王后的样子,是不是想要造反?”
内官吓得跪下连连磕头,只道:“奴婢该死。”
南宫俊觐见,行了礼说道,“陛下,微臣想求个情,姐姐只是因为父亲的死太过伤心才会拿穆姑娘出气,臣向她求个情,去看看姐姐吧。”
这几日因天气闷热,南宫晴每日哭闹,见到萧晟进入初音殿便行礼见驾,起身便投入他的怀里,“陛下,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他说道:“我不罚你了,但希望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若兰。”
南宫晴问道,“陛下,你极力查清当年穆言将军边境失守案件,还穆言将军清白是否是为了要纳她为妃?”
萧晟答道,“是又如何?”
南宫晴惨然一笑,“陛下是忘了南宫家的恩情。你曾答应过我父亲,在帝位稳固之前不会纳妃。”
萧晟不愿再多说,派人送来冰镇的花露给她,陪了她一会儿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