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华踏进兰香殿已是子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做这样飞窗入室的行径,他落足极轻,每走一步,都屏息静气,床榻上的若兰睡意正浓,他悄然坐在她的身边,能这样安静望着她也好。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踏实感觉,她挂在床榻上的纱帘是极淡的蓝色,薄亮的烛光印着她素净的脸庞,殿内很暖,而他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庞时却觉得极冷。
想起傍晚时,他已在殿内的梁上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听着她和萧晟的对话,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已从这苦闷的宫中离开,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不曾遇上她。那个女子的出现点燃了他无望的人生,可是他什么都无法给他。
傍晚时分,萧晟来到她的宫殿,她质问他,“为什么莫少华会出现在宫中?”
他说,“你不是一直想见到他吗?我让他进宫,给他公职,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望着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萧晟继续说,“他的眼睛已经治好,武功也恢复了大半,以他的身手和智谋足以为我大宁守护疆土。”
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他要的是自由!”
萧晟对若兰说,“你若做了兰妃,我就还给他自由,他可以去过他的生活,永远都不需要踏入朝堂。”
他们之间,有一人获得自由也是好的,她成为兰妃的那一晚,萧晟对她说,“我今生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回答,“我答应你,请你遵守你的诺言,放他走!”
莫少华听着她的回答,心痛不已,一种莫名的空虚涌上心头。
莫少华在若兰的额头轻轻一吻,说,“等我,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兰香殿,他进入了望月殿,眼睛好了之后,他天天习武,他的身手也渐渐恢复到从前,若不是为了若兰,他的进度不会如此快。整个宫殿,他来去自如。
萧晟似乎在等他,正襟危坐在殿前,声音威严,“你可知擅入宫闱,该当何罪?”
他冷笑,“我本是戴罪之人。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来此。”
萧晟道,“本王开门见山,流寇入境,民不聊生,我要你带兵铲除流寇。”
他问:“堂堂大宁朝,竟要靠我一个已死之人?”
他说,“若你铲除流寇,我答应让若兰跟你走。”
莫少华质疑,他道,“我很爱她,可惜她不爱我。放了她,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不想轻易放了她。”
莫少华道,“等我铲除流寇那一日,我会回来带她走,若你食言,我绝不放过你。”
萧晟用他的权力让莫少华去边界打仗,逼着他和她分开,因为他无法忍受她的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她知道,上了战场,从此就与死亡相伴。
最终,她放弃了求他,莫少华就这样走了,惜别之日,若兰在城楼上望着他。
莫少华离开之后,若兰每日都会去城楼,盼着他早日回来。
一月之后,前线传来消息,边界派去的侍卫军在西山山谷中了敌军的埋伏,全部被杀。
穆若兰强忍内心的悲伤,她跑到了望月殿外,禁卫军拦着不让她进去,她嘶吼着,“让我进去,我要见萧晟!”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声音中透着恨意和绝望。
他的呼吸沉重,她因为另一个男人质问着他,责怪着他。起初,是因为不愿意看到他在她的身边,于是故意安排他进入军队,却发现了他的旷世之才,他懂得如何运筹帷幄,虽然外表文弱,却心思缜密,熟读兵法,助他打了好几次胜仗。他欣赏他,却又从心底嫉妒他。
他知道边界的条件艰苦,他想让他留在那里永远不要回来。
若兰的眼眸如水,那样的悲伤,刺痛了他的心。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竟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她哭得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她挣扎着要逃离,他抓着她的手残忍得说:“莫少华不会再回来了。”
若兰的语气淡然得让人心寒,“他早已活在我的心里。”
这样的一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他曾想极力挽回她,可此时才知道,那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
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穆若兰听见风雪声,从窗的缝隙中穿透进来。天色未明,若兰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是清冷的雪光泛着淡淡的白色。
回身看见萧晟在榻上熟睡着,她知道,这一生只能做他的女人。
这个地方,蹉跎了她的青春,本盼望着,可以如河中红叶,流去未来,而如今,只能在这王宫中,遥看不可预知的未来。她知道,她已经没有了未来。
萧晟说会疼爱她一辈子,而她只是沉默,即使她的态度那样冷淡,即使她一再拒绝着他,而他对她是那样耐心。她从不知道,一个王会有那样的耐心。她从未想过要成为他的三千粉黛的其中一位。
也许命运早已被锁在这深宫永巷之中。她的兰香殿里很暖,萧晟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而她的心冷得麻木。
宫女来替她梳头,她一反常态得拒绝,自己开始编起发辫。宫女们已经替萧晟穿好衣服,他走到她的身边,端详着她素洁的脸庞,微微的笑着,而她则是漠然的望着他。
现在的穆若兰,眼底依旧充满着迷人的雾气,但是多了以前没有的冷漠,他知道即便得到了她,而她的心不会在她的身上。他冷冷得说,“今天是莫岳宁的忌日,你应该去看看他。”他是故意在提醒她,这个她爱过的男人已经死了。
萧晟在大群宫女和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兰香殿,用过了早膳,若兰走出了兰香殿,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了门外,冷风扑面而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锁在这个充满兰花香味的宫殿里多久了,冷风扑面而来。宫女们走到她的面前只是鞠躬行礼,宫女们恭敬得喊了声“兰妃娘娘万安”。
若兰离开了王宫,护卫军一直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她不要坐车而是独自一人走在雪地上,走了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莫岳宁为她种的兰花树,他的骨灰在树下,若兰蹲下,看着被雪覆盖的树坑,眼泪滴落在雪地上。
“莫大哥,你在那么冷的地方,所以我都不敢穿得太多呢。你在的时候都为我着想,你走了以后,我都不太懂得照顾自己。”也许说着太伤感的话,眼泪止不住得流下,护卫军远远得看着穿着一身白色华服的若兰蹲在雪地痛哭,场面太过凄凉,都不敢再看,纷纷低下了头。若兰长久得哭泣,感觉站在被夜风撕碎了的呜咽声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时间,只听见扑通一声,当护卫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快速得跑向了河边,几个护卫军纷纷跳了下去。
若兰的全身被寒冷的水包裹着,却一点都不感觉到冷。
萧晟接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拔剑杀了看护她的护卫军,太医说好在救得及时,只是兰妃娘娘受过严重的风寒,这次的落水无疑是雪上加霜,身体一定要好好调养。
她竟然要为他去死,萧晟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尸体被抬到大殿的那一天,大雨滂沱,她看到那具面无全非的尸体之后,没有任何的言语,她在那棵树下站着,她的身体被雨水侵湿,可是她毫无感觉。他用了所有的方法让她从那个世界里回来。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他去死。
穆若兰被救起来之后高烧不退,喂进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医官叹息着小声说,“娘娘曾经受过风寒,身体一直虚弱,这一次又掉进那样冰冷的水里,如果一直高烧不退,恐怕娘娘会有性命危险。”萧晟终于无法控制自己压抑已久的愤怒,他摇晃着昏厥的她喊着,“穆若兰,你给我听着,我不会让你如愿,我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我命令你给我醒过来!”而她在他的怀里只是软软得贪睡着,萧晟命令着医官,“救不活她,死的就是你!”
医官惊慌得说,“臣去想想别的办法。”然后心惊胆战得退出了兰香殿。”
榻上的若兰面色惨淡如纸,面容却那样静美,萧晟知道她在梦里见到了他,床边的玉箫映入了萧晟的眼底,那是他送给她的萧,他拿过萧用力得往地上砸去,一瞬间,玉箫断成了几节。
萧晟在穆若兰的床边陪了一晚,宫女和医官连夜照顾着,换了好几次冷帕子,喂了好几次药,就是没有起色,四更十分,随着一声“王后娘娘驾到。”兰香殿的沉寂被打破,宫女医官下跪叩拜,南宫晴走到萧晟身边,可是萧晟毫无察觉,他的手摸着穆若兰的额头,在她床边低语着,“穆若兰,我骗了你,他没有死,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个尸体是假的,只要你醒来,我答应你,派人去找他,直到找到他为止。”他终于还是输给了她。他求着她能醒来。
南宫晴的心一酸,堂堂的天子爱一个罪臣之女爱到这样卑微的地步。他刚得到天下不久,还未稳定人心,却不顾朝员反对,将前朝的罪臣之女纳为贵妃。
可她又何尝不是这样,为了她背弃了自己的父亲,为了他放弃了一切,帮助他得到这个天下。他什么都能给她,王后之位,万人敬重,除了那颗心。
南宫晴走到他的身边恭敬得劝说,“陛下,你一晚未睡,过些时辰就要上早朝了,臣妾替你照顾她,你先回宫休息一会儿。”
萧晟像是没有听见南宫晴的话,将穆若兰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南宫晴终于无法容忍他对她的忽视,推开萧晟握着她的手,说,“都快是个死人了,陛下这样握着还有何用?”
她一直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将他激怒,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将他逼到了极限,萧晟掐住她的脖颈,愤怒得说,“把你的话收回去。”
南宫晴丝毫没有露出畏惧的神情,心想着如果死在他手里也是一个解脱,这样像是行尸走肉般的日子终于可以到头。
她冷笑着,“陛下难道不知覆水难收吗?你千方百计得得到她,可是她最终不属于你。”
萧晟的愤怒到了极致,愤怒加重了他的力度,南宫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激怒了他,明明知道伤害他,她的心也会痛,可是她不甘心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穆若兰。即使是让他气自己,至少还证明她是存在的,所以从穆若兰进宫以后,她千方百计得伤害她,将她的委屈,愤怒,嫉妒全部报复在穆若兰的身上,可是她终于自己错了,错得那样离谱,她每伤害穆若兰一次,萧晟就更多怜爱她一分。
南宫晴闭上了眼睛,一副仍凭处置的模样,就这样死了吧,她心想着,争了那样久,盼了那样久,爱了那样久,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萧晟愤怒的心在南宫晴闭上双眼的那一刻突然平和了下来,“莫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穆若兰的低语让萧晟送开了手,他冷冷得对南宫晴说,“你走,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然后命令着,“来人,送王后回宫。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她离开王宫半步。”
南宫晴在宫女和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兰香殿,萧晟坐在穆若兰的身边,听着她的低语,她连在梦里想的都是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认识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大雪漫天的日子,那个时候这个女孩倒在雪地里,他背着她回家,她昏迷的时候喊的也是他的名字。他终于明白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爱的始终是那个人,即使他不择手段得到了她,即使他动用王的权利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她仍然爱他。可是他不想放手,他相信只要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只要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王子得到了整个天下,世间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
可是他错了,和南宫晴一样,错得那样离谱,他让他们分开,加深了她对他的思念。
他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她的心跟着他一起死了。
那么久的时间他得到的只是一个躯壳。
他骗自己,这一次,只要她能醒来,他就放了她。
从此,莫少华和穆若兰从宁王萧晟的世界中抹去。
萧晟时常想,如果,穆若兰没有倒在那片雪地里,如果他没有救她,如果他没有遇到莫少华,他们只是两条不同时空内的平行线,永无交集。
但是,从穆若兰抓住他的手承诺,“我一定把你送到属于你的地方去。”从此,他们的命运彻底发生改变。
而莫少华从此后将和这两个人的绑在一起,共返乱世漩涡。
床榻上的穆若兰的脸庞从未那样安宁过,她好像在做梦,而那个梦里只有他。
萧晟的心像是被人掏空了那样难受。
即使掏空了他的心,她也不会爱他。
那些过往,好似一场梦,梦醒时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空洞,留下的只是那些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