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起身来到军林的冰湖边,那是军林中风景最美丽的地方,若兰睡不着时会坐在冰湖边的亭子里,亭子里一直摆放着一把古琴,据说那是洛亲王曾爱过的乐师留下的古琴。
若兰走向古筝弹奏起来。不知为何,今夜心中并没有那些愁闷,于是她弹奏起莫璎离教她的《惜别》,边弹边唱起歌词。
一曲弹完,远远看见数人簇拥着一人向她的方向而来,他的身边围着一群人,那人的面目越发的清晰,他身穿着一身黑色的行袍,外罩上绣着金龙,目光如电,眉目间有着不凡的英气。若兰想起那是今夜在梦苑替他解围的人。
他走向若兰问道,“适才弹奏古筝的人可是你?”
若兰低声道:“是我。”
那人边上一位年纪上长的人怒斥,“大胆奴婢,见了西王还不下跪行礼。”在军林的这几年,她学会了军营的所有礼节,可是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要如何行礼。
若兰好奇西王怎么会和军林的人同时出现在这里?
西王打量着她,目光十分复杂,一开始是惊诧,然后化作了温柔,“你适才弹得极好,宫里的乐师怕是没你弹得好。”
若兰抬起头,正视西王的眼睛,恭敬得说,“奴婢谢陛下夸奖。”
西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若兰,眼前的女子目光微垂,月下面色莹白如玉。
“你的曲子我从未听过,是你自己谱的曲吗?”
若兰答道:“回陛下,这首曲子并不是奴婢谱的曲,而是奴婢家乡传下来的曲子。”
西王突然来了兴致,“你的家乡在哪里?竟流传着那样动听的曲谱。”
每每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心生感慨,突然像是失了声。
一旁的人忙说,“大胆婢女,陛下问话还不回答。”若兰道:“回陛下,奴婢的亲人全部不在了,不愿提及家乡。”
西王叹了口气,“也罢,毕竟是伤心事,不愿提及也是人之常情。”说完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叫穆若兰。”
若兰抬眼的那一刻,分明看见了眼前的人眼眸露出的惊诧的光芒。
西王带着命令的口吻说,“弹得一手好琴在军林做婢女太糟蹋了,你和我回西国,以后就去西国乐宫局当差吧。”
若兰行礼谢恩,一行人散去,众人跪拜。三年之前,洛亲王单独在军林给她建了一座屋宅,并让她恢复女子的身份。
回到屋中,婢女喜出望外地对她说,“若兰姐姐,你总算熬出头了,你可以离开军林去西国了。”
若兰好奇:“这里不是军林吗?为何西王会在此?”
倩儿说,“据说这个西王是宁朝前王妃的孩子,七年多之前才找到,于是宁王就封了他一个西王做,表面是西王,实际上就是傀儡。其实西王才是应该继承宁王之位的人,洛亲王是西王的叔叔,很关心西王,但是又不能明着关心。听说军林的人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和西王来狩猎,说是狩猎,实则是商量大事,西王宫中全是宁朝派来的细作,西王只好趁着狩猎之时带着心腹出来。现在洛亲王病故了,把军林的兵符都交给了西王,他现在就是军林的主人。”
若兰好奇,“你为何会知道那么多事?”
倩儿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有一次洗衣,一个和我们同进入军林的当了军妓的女子跳河,我刚好救了她,劝她不要轻视生命,她后来就学乖了,从她口里能知道很多事呢,男人很多事都是在榻上说出来的。”
若兰冷笑,“原来如此。”
若兰终于明白为何洛亲王要让她恢复女子的身份,他是想把她送去西王的身边。
莫岳宁离开的那一晚,她被大雨淋湿,烧了很久,她突然没有了报仇的念头,她依稀记得有人喂她吃药,可是她都吐了出来,她感觉到有人掰开她的嘴,硬是把药塞了进去。她模糊得听见他说,“我要你活着,你会是我最有用的棋子。”
一年的时间,她没有再见到洛亲王,她感觉度过了特别平静的一年,原来他没有放过她,后来,她的心智渐渐清明,等待着他来找她,却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安排。
已是西王来到军林的第三日,极好的天气,西王去围场狩猎,出行在外,西王吩咐诸事从简,婢女们一人便当两人使用,倩儿被吩咐去洗衣,若兰知道倩儿的身子一向不好,便帮着她洗衣。军林的河水比军林里的井水冷上许多,倩儿总抱怨,这河水冷得心都会被冻住。几个婢女身边放了几大筐行军士兵的衣物,厚重难洗。
若兰在衣服上用棒槌槌了几下,不留神将水沾湿了衣服,冻得她发凉。冰冷的水沾湿她衣服的一瞬,她的手不小心一放,手中放下了那件衣服,而那件衣服飘向了河水之中,倩儿大喊,“不好,那是南宫将军的衣服,要没了,我要被罚的。”她想都没有想,踏进了河里,河水虽浅,却寒意袭人。
若兰顾不得那冰冷的水,一心只想抓住顺着河水流走的衣服,她终于捞住了那件衣服,可是整个人掉入了河里,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感觉有人跳进了河里,拖着她的身体,她浑身冰冷,冻得昏了过去。清醒之时,隐约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恍惚地看见一个人来回踱着步像是在等她醒来,她咳嗽了两声,那人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是西王的脸,他正担心地望着她。
若兰想起身行礼却使不上力气,西王忙说,“你不要起来,躺着就好。”
突然听见帐外有人行礼的声音,然后走进了帐中,快速走到她的身边眸子清亮,透着担心。
随身的内监进来禀告,“陛下,军林的婢女倩儿要如何处置?”
若兰连忙下床,跪在地上,西王一惊要上前扶她,她却不肯起身,只是拖着西王的手臂央求道,“请陛下不要罚倩儿。”
西王的声音让人心生畏惧,“就是因为帮那个婢女,你才掉进河里。”
若兰忙说,“倩儿不是故意的,衣服是奴婢自己要洗的。”
西王的语气中有些许的愤怒,“本王已经让你去西国的乐工局当差了,你不再是军林的人了。”
若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宁朝未来的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
若兰不愿倩儿因为她受到惩罚,她想说话恳求他饶过倩儿,却连声音都发不出,于是只好磕头,西王终于不忍心,对太监说,“饿她个几天,再放回来。”太监惊异地望着西王,他从未见过西王因为一个婢女改了命令。
听见西王松了口,若兰终于抬起了身子,郑重地说,“谢陛下。”然后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西王连忙将若兰抱起,放到了榻上,盖上了厚厚的被褥,不舍地说,“那河水可是会冻死人的,你竟然为了件衣服下河,幸好南宫俊将军即使发现救了你,否则你真要冻死在河里。”
若兰的额头有细密的汗水,却都是冷汗,若兰轻柔地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嘱咐道,“本想今晚回宫,而你现在病了,不宜舟车劳顿,你快些养好身子,本王也好早日回宫。”
若兰想起身劝说西王,却被他阻止,他的眼神不容拒绝,他是王,他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违背,于是她放弃了劝说,闭上了眼睛休息。
若兰躺了一日,出了一身汗,恢复的很快,第三日便到了西国,而这一次再踏入西国宫殿之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来到西国乐宫局的第一日晚上,若兰就被吩咐进宫演奏,若兰忐忑不安地抱着古筝在内监的指引下进来宫殿,若兰缓缓地走进殿里,连气都不敢踹。她闻到一阵烟墨的香味,听到轻轻的沙沙声,抬头微微地看了一眼,西王正在写字。
若兰行了礼,然后西王停下了笔,抬眸看向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身边的太监宫女全都退下。她突然感觉十分紧张,宫殿里透着一股强大的帝王的气场。
西王的声音传来,“在乐宫局还好吗?”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回陛下,还好。”
西王微微一笑,“坐下弹奏吧。”若兰愣愣地抬起头,看到西王正望着她笑着,她的脸突然红的滚烫。“不知陛下要听什么曲子?”
西王道,“想听些你家乡的曲子,宫里乐师弹得那些东西本王都听烦了。”
若兰道,“是《惜别》吗?”
西王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一晚你在军林弹奏的曲子叫《惜别》?”
“回陛下,正是。”
若兰坐下,开始弹奏起《惜别》。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将这首曲子在王的面前弹奏。
《惜别》是若兰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她总觉得那首歌里有一种洗净铅华的纯净,每每弹奏,总会忘却人世间一切烦恼。
一曲奏完,只看见西王定定地望着她,不发一言,这样的曲调,他是第一次听到,那种仿佛微风中清清流淌石上的山泉,清冷透亮而又蜿蜒回环,没有任何的杂质的曲调,像是婉婉道来的一个故事。
若兰弹完对西王说,“这首曲子可以唱成一首歌曲,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听听?”
西王突然来了兴趣,“哦?还可以唱成曲子,你唱给朕听听。”
若兰开始唱起歌词,她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那一句“与君道离别,此去不相见。”,将那样的惋叹悠然唱出来,仿佛等待也会变得简单。
若兰唱完深深吸了一口气,西王走到她的面前,满脸的沉重,只对她说了句,“陪本王走走吧。”
若兰轻轻应了了一声,不安的跟着西王走出了宫殿。
内监宫女跟着他们,西王挥了挥手,“让若兰提灯就好,你们都退下吧。”
若兰提灯,跟随在西王身后,宫外风大,吹得人发麻,西王一直向前走去,他走到了椒房殿,然后忽然停下了脚步。
当值的士兵跪下行礼,西王只道,“本王只是来看看。”士兵恭敬地“诺”了一声,然后垂首退后,原来他们已经走过了好多宫殿,城楼之上灯火点点,若兰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得那样远了。
西王回过头来望着她,语气温和地问,“你冷吗?”
“回避下,奴婢不冷。”西王向她走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还说不冷,手都要冻成冰了。”
若兰吓得不知要怎么办,西王拉着她走进了兰香殿,她知道,那是后宫嫔妃住的宫殿,却不知为何西王带她来此。
兰香殿里有各种防寒的物品,宫殿的墙壁呈粉色,有一种花椒的味道,进了星月殿以后,突然暖和起来。西王并没有放开手,他看着粉色的墙壁说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总喜欢在墙壁上涂上花椒粉末,说是这样对身体好,我那个时候总笑她,现在想来,她是为我着想,因为我很怕冷。”
若兰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可是却想不起来。西王拉着她走向了正殿,正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若兰一看画像,画中是一个女子在吹箫,而那女子有着和她极为相似的容貌。西王拉着她缓缓地向画走去,边走边说。
“我一直在等着那个女孩回到我的身边那一天,即使知道是自欺欺人,因为这是无望的等待,是明知不可等待的等待,第一次听到你在山边弹奏,当看到你时我知道隔着千山万水终于等到了。”
若兰神色恍惚地望着西王,不知要说些什么,“我已经查过你,你七年前进了军林,得过一场重病,险些丧命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你说你弹奏的是家乡的歌,我遇到你的那一天,漫天大雪,你说你早已没了家,穆若兰,你的家乡在哪里呢?”
若兰的心绪回到了过去,那个从大雪里救出他的男孩,那个陪着她在江边等消息的男孩,那个被她送去宁朝的男孩,在这一刻竟然站在她的面前,他变了很多,几乎要认不出来。她唤着他的名字,“萧晟!”他一揽她入怀。若兰悚然一惊,已经顾不得礼节,慌忙得推开了西王的怀抱连忙说道,“陛下,请你放开我,放我走吧。”
西王只是凝望着她,“放你走,你能够走到哪里?城外万家灯火,哪一个才是你的家?”
她望着他,手在微微颤抖,“陛下说的对,城外没有奴婢的家。”
西王靠近她,再一次揽她入怀,语气温和,“从此刻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西王的语气带着命令,让她无法拒绝。星月殿的墙壁突然像是漫漫的长道,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若兰记得初见到西王的感觉,他向着她走来,那样的气宇轩昂,她望着他,没有私欲,没有杂念。只是幸福来得那样快,走得也那样快,她终于明白最让人痛彻心骨的悲伤,她又一次推开了西王,跑出了兰香殿。跑出了长长的甬道,她不知要跑向哪里,夜风透着凉意,使她狂乱的心安静了下来。
若兰望着他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向他们走来,她微微抬眸望着他,竟连他的模样也无法看清。她抓住他的衣领放肆得哭泣着,哭声渐渐稀疏下去变成了低吟。
若兰感觉到那双手轻抚着她的脸,她听见洛亲王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穆若兰,留在我的身边我不舍得你留在军林。”
若兰知道,这一生只能在隔世的风里漂移。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
来到西国的第二日萧晟带着她出宫。那是西国的后花园,后花园里的遥望亭的后面是绵延的大山,群山环绕,可与天帝相接。山下河水潺潺,美不胜收。
遥望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把古琴,若兰问道,“陛下你知道高山流水的故事吗?”
萧晟笑道:“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
若兰道:“看来若兰今日有幸,能像伯牙一般得遇得陛下这位知音。”说罢,坐下开始弹奏古筝,若兰的琴声与山水之声融为一体,清耳悦心。一曲弹完,两人如痴如醉,还没有从余音中抽离出来。一曲弹完,若兰起身,向萧晟行礼。
萧晟起身扶起她,含笑说着,“我昨日才明白原来你就是王叔安排在宁朝的人。”
南宫俊问她,“若兰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
若兰郑重得说,“今日应该能遇到陈建商。”
南宫俊关切得说道:“我和王今晚会在梦苑,你行动时小心。”
若兰边收琴边回答,“谢谢南宫少将提醒。”说罢,转身离开。她的身影消失于这高山流水中。
萧晟问南宫俊,“今晚的行动危险吗?”
南宫俊回答,“只是接近陈建商,不会有危险。”
萧晟说,“多派些人保护她。”
南宫俊领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