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志成试着下炕走一走,刚把腿聋拉在炕沿,就听见院子里来了四五个人,一边走一边卒大声说话。志成妈迎出门来,一看全是刘志成的同学,三个男生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男生提着一大包的东西,见了志成妈齐声说:“刘阿姨好,我们又来打扰您了,刘叔和志成可好些了?”志成妈说好些啦!好些啦!快快进屋。”这伙同学嘻嘻哈哈来到屋里,他们非常礼貌地问候春浩大叔,其中一个身材苗条、面如芙蓉、眉清目秀的女孩笑着说大叔,这是我们给您和志成带来的礼物,请笑纳。我们祝您和志成早日康复。”春浩高兴地坐起来说多谢!多谢!让你们破费。我这不是好多了嘛,季群还真会说话。快坐,都坐下。”志成接着说来就来呗!你们还带什么东西。我爸还知道你们的名字呐。”刘春浩听了精神劲就来了,他兴奋地扳着指头说:“你们是第四次来看望我们了,大高个儿叫王铎,胖一点的叫宋一程,小白脸叫杨柳青吧。这个姑娘叫季群,那位是校长的千金——甜大玛玛。”杨柳青郑重地说是!这是校长的妈妈。’’王铎说不对!是甜大妈妈。”春浩说不要胡说。”甜大玛玛笑着说由他们去说,这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娃娃,没什么大的长进,等长大了,知识多了,就慊事了。小孩的言语,不当回事。”一会儿,这伙同学们又一窝蜂似的围在志成的周围,有站、有坐,同学们喧闹了一阵,少不了喝茶,吃一些零碎东西,甜大玛玛带来一些日本糖果和小点心全摆在炕上让大家来品尝。她是非常外向的女孩,不拘小节,心胸坦荡,落落大方。既不拘谨,又不矫揉造作。长得精华灵秀,眉如春天的柳叶,眼似四月的翠杏,面若微风抖动的桃花。叽叽的笑声听起来是那样婉转动人,说起话来贴心粘肺,笑起来光彩四射,全身都在轻轻地颤动,隆起的前胸好像两只小兔子跃然欲出。她用娇柔的口气对志成说你要勇敢起来,不要怕痛,多多运动就好得快!来,我扶你走一走。”说着,她就把志成从炕沿上扶下地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志成的腰部,嘴里喊着:“一、二、一,争勇气,不要怕,有小姨。”忐成周身抖动着,嘴里不停地说别胡来啊!慢点儿!慢点儿!再跌倒,腿就折了!我还是把拐杖拄上吧。”甜大玛玛咯咯地笑着说我还顶不过你那两根拐杖?你怕什么!”甜大玛玛将志成扶到大厅中间,大家才松了一口气。突然,甜大玛玛把手一松,飞快地躲开,藏到了八仙桌子后边。刘志成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他惊恐万状,大叫一声:“我的妈呀!这还了得!这不要我的命了!”歪歪扭扭四五步走到了炕沿边,出尽了洋相。大家笑作一团。刘志成也突然感觉自己完全可以行走了,一阵高兴。王铎大声笑着说:“死不了的‘甜大妈妈’,净干坏事,总有一天也被野狼叼了去!把心肝掏出来吃了。”小白脸杨柳青假装生气地说快快滚回东洋去,这地方不是你呆的地方,回去找你姥姥去吧。小小的年纪也学会了鬼蜮伎俩。”不管大家怎么说,甜大玛玛只是哈哈笑个不停。志成也笑着说她这一下把我的两条腿给整灵活了。要不,再走走看。”说着志成不拄拐杖又走了几步。大家一阵禽兴,春浩也髙兴地说:“看来老躺着真不是个办法,我也得下地活动活动,也许能早点康复。”
这时志成妈将一桌好菜端上炕桌来,春浩招呼大家吃饭,宋一程高兴地说:“好久没有吃上这么丰盛的菜啦。嘿!红烧大排骨、蘑菇炖小鸡、锅爆青皮鱼、一碗大丸子。”刘志成说:“一程,你还数什么,只管好好地吃,好久没吃了就多吃些。妈——,把那瓶竹叶青给我们拿来,我们要喝上几杯。”王铎早瞧见小柜子里边那瓶竹叶青了,说声:“我去拿。”春浩髙兴地说:“今天你们来看我,我心里真痛快,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吃,我现在还不饿,看你们谁吃得最多我就高兴。”小白脸杨柳青说:“大叔,一桌吃吧,这些家伙可都是些野蛮人,都是经过几年日本人的训练。日本大和民族是一个情绪型的民族,感性有余而理性不足,看起来是假惺惺的礼仪,一旦发作起来,就是惊心动魄的感觉,凶恶、残忍、复仇、剖腹、殉情等等。这群小男女吃起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季群笑笑,对大家说:“大叔既然说让咱们放开吃,你们是文吃,还是武吃?”大家齐说:“武吃!这么好的菜还不武吃!”一语落地,春浩也不知什么叫文吃和武吃,听起来髙兴,也跟着孩子们髙喊:“武吃!武吃!大家武吃!”一令既出,狂吃开始,真正的吃出个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般,酒足饭饱’一哄散去。
且说,文润秋在母亲和姐妹们的关心下,外加王先生的精心治疗,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文三寡妇也是从心里非常感谢王先生。两个月后,一天下午,文三寡妇打发润春去请王先生给润秋复査一下,看一看身体恢复的情况。王先生请来后,文三寡妇感激地说多次麻烦您,您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快快请坐,抽烟、喝茶。现在孩子的病是好多了,我不太放心,请您来给复査一下。”王先生说:“不要客气,咱们都是穷苦老百姓,我会这个技术,我不帮助谁帮助。总之是孩子命大,总算是活了过来。”文三寡妇忙着把烟给王先生点上,王先生又喝了几口茶水。文三寡妇出去把在院子里帮搓苞米的润秋叫进屋里,润秋很有礼貌地见过王先生,说:“王叔辛苦了,让您一次一次给我看病,鞋都快跑破了,我现在全好了,得好好地谢谢您呐。”王先生抬头一看,心里暗暗地髙兴,恢复得如此之快,真是出乎预料。站在面前的是一位亭亭玉立、身材秀美挺拔的小姑娘。王先生说这就好,这就好啊。我没有这个福分,如果我有儿子,一定让她做我的儿媳妇。”说得润秋脸如秋桃,低下头去。文三寡妇笑着说你没有儿子,可有女儿?”王先生说:“只有一女,今年十六岁。”说完王先生让润秋也坐在八仙桌一侧,手臂平伸,手掌向上平放在脉枕上,使血脉流畅。王先生心平气和,使自己气血平静,将右手食、中、无名指轻轻切在润秋寸、关、尺三部脉上,半闭双目,品味着她的脉象,好一会儿切完了右脉,又切左脉,逐渐地,王先生皱起眉头,嘴角不住地动,舌头尖不停地在磨着牙齿,头还有点儿左右晃动,好半天才憋出〒口气来,放开了切脉之手,长出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均无大碍。孩子们都去干活,我与你妈再唠叨几句。”孩子们都陆续出去,文三寡妇只等王先生说话。王先生心想:我行医三十多年,切脉可以说十拿九稳,几乎没出过什么问题,这个脉嘛——是个滑脉。来去流利、好像珠子在脉管里滚动而过,指下感到圆滑有力。滑为阳脉,气实血涌,往来流利,故脉来应指圆滑,多见食滞、发热,妇女怀孕。润秋是身体复原,有轻微的腹大乳高之相。王先生小声地问文三寡妇道:“这两个多月来,润秋可有月事?”文三寡妇说从出事后再无月经,我想可能是把润秋吓出病来了。王先生你可看出什么症状,但说无妨。”王先生严肃地说:“从脉上看,品为滑脉,如珠走盘,往来流利,妊娠是也。怀孕两月以上方可出现,两月之内不能显现。这是大事了,请你自作主张。”文三寡妇听完王先生所讲的脉象和诊断,仿佛受了当头一棒,几乎晕倒,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世界刹那间黯然失色。她叹口气道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这便如何是好!”说着落下泪来。她用手擦拭了一下满脸的泪水说王先生,能否吃几服中药把胎儿打下去?”王先生说打胎风险很大,破血之方都有危险,诚心要用,我可一试。仅用三服,不成我也无奈。”文三寡妇说:“人活在世,脸面要紧,要是打不下来,我看只有死路一条啊!你大着胆,只管把药下重,打下胎来,又一次救了我们一家。”王先生说你不要声张,你要亲自去取药,亲自煎药,看着她吃下去才行。”文三寡妇一口答应。王先生也不久坐,起身告辞,说好明日上午取药。
王先生走后,润春和润秋围上母亲来问病情,看见母亲一双眼睛红红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润春妈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润秋还得再吃些补药,王先生说还有些里虚。”两个女儿看见母亲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
大杨树屯自从出了刘春浩之事,左右乡邻都传开了。锦毛耗子几个要好的朋友也很少找他来玩,刘许、刘玉山、李媛媛几乎每天都在刘志成家里玩。李坤两口子隔三差五地把鸡鸭往春浩家中送。小泥鳅也跟着往志成家中每天跑好几趟。近些日子他们病情有所好转,刘志成也可以在院子里走动了,刘春浩也能够拄拐杖下地,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很高兴。
锦毛耗子每天无事可干,他就跟着爸爸郭大愣去赶集。冬天已到,家家户户都去红崖子大集卖些粮食、农副产品,再购置一些家中常用的物品。郭大愣将在乡下收来的牛、羊、狗皮背到集市上卖。红崖子大集非常热闹,每逢旧历初八、十八、二十八是大集的日子,十里八村上百里路程的人们一齐向红崖子大集赶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包的、挑担儿的、推车的、赶大皮车的,偶尔也有拉着鲜物的大汽车出现。大集上那真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小商小贩嘶哑的叫卖声,来往人员的嘈杂声响成一片。杂耍的、玩猴的、卖大饼的、卖油条的、卖烧鸡的、卖烤鹅的、卖狗肉的、卖猪的、卖羊的、卖马的,什么都有。顺着山坡往集市一看,真是浩如烟海一般。
这一天,郭大愣在集上把皮子卖完,又买了一个簸箕,带着锦毛耗子在小饭馆里吃了一顿肉馅包子。郭大愣扛着扁担,锦毛耗子跟在后边提着簸箕往回走。大杨树屯距离红崖子十二里路。刚走出两里多路,正碰上小柳树屯李怀松赶着大车回家,小柳树屯要经过大杨树屯还要走八里路。李怀松认识郭大愣,把车停下说:“大愣哥,上车吧,我捎你一段路,这不刚把陈家粮食卖完。小二、小六,这是大杨树屯的郭大叔,是远近闻名的狗屠夫。”小二、小六赶忙叫了一声:“郭大叔,上车吧,这小弟弟把簸箕递过来,从车后边爬上来吧。”郭大愣爷儿俩坐上了回家的大皮车。郭大榜客气了几句怀松兄弟,这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一年四季在外边赶大车也不容易。”李怀松说穷人都是劳苦的命,虽然苦点,回家老婆孩子都是挺好的,这个小二、小六都是给陈财主扛长工的,小二今年都三十一岁了,还没有混上个媳妇;小六才十七,还算小着呐。郭大愣,你走东串西的,碰上合适的给拉呱拉呱。”郭大愣满口地答应;“没有问趑,让我细细地査访一下,看哪里还有闲散姑娘没有出嫁,咱们弄一两个来做媳妇。”李怀松听了笑着说别戏耍玩笑,当一件事办。咱们是赖瓜子多,赖媳妇孩多。我老婆一气给咱生了四个,两男两女啥也不缺,现在就是缺钱。我们的陈老东家是钱多子贵没孩子,天天想孩子,到处进庙撅着屁股烧香硫头求子,五十多岁也没一个后人。家中那么多的房产、土地、金银细软,不知都给谁留着呢。”郭大愣接着说再办个小的生一个不就完了,他大户人家娶个媳妇不是玩一样。”李怀松说今年三月份,不知谁给他弄来个戏子,才十八九岁,人长得那才叫好看,画上美人一般,细皮嫩肉,白净的面孔如玉琢的一样。陈老东家得了这一个活宝,如穷汉得了块狗头金一般,一天高兴得什么似的,供得像神佛一样,陈老东家一天什么事也不管了,整天地看着,她想吃什么就得去买什么吃,她想穿什么就得想办法去做。陈老东家休整了一个多月,吃了大量壮阳补肾之药,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使出了全身的解数,费尽了牛马之力,使出了平生的力气,累得两眼发直,干了两个月,她的肚子还是个空空的。端阳节这一天下午,陈老东家去一趟沙后所有一急事要办,就这半天的工夫,这小妞就从后门钻了髙粱地,据说还有人陪着跑了。”锦毛耗子听得有趣,问道大叔,后来呢?把那小媳妇抓回来没有啊。”李怀松嘿嘿笑着说抓回来?没那么容易。不几天,就有官家找陈老东家说他私藏人口,差点把他给抓起来,总算破费二些钱财。”郭大愣说自找的麻烦!”李怀松说他老婆骂他,废物一个,假球太监,银样蜡枪头,公鸡不打鸣,不中用的东西,老巴唏唏,还想着花红事,光想顶个屁用,没有一个球本事。你骂你的,他可是一声不吭。这些日子他一直对我说,想找一个现成的带肚子的婆娘,带胎进门要个现成的,省事又快捷,两全其美。郭大愣,给我们陈东家操点儿心,有这种合适的给撮合撮合,也算干了一桩好事,陈老东家也不会亏待你。”郭大愣冷笑着说这是你们自家内部事务,自行处理。古人云:‘肥水不流外人田’,李怀松你闲也是闲,你给他陈东家帮个忙,现成的也不搭啥,种上不就完了?叫他陈财主出些钱,给你保养保养身体,也叫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李怀松一听,急得结结巴巴地说:“她那一亩两分地,早已是盐碱之地——干旱板结,寸草不生,啥也长不出来了,瞎费劲。”大家听了哄堂大笑。不知不觉地大车来到了王屯,郭大愣说:“兄弟停车,我这就下车了,王先生还欠我两张狗皮钱我得要回去。你把我儿子带到大杨树屯,多谢了。”李怀松说了声好嘞!”郭大愣下车,从车厢里抽出扁担扛在肩膀上,向屯中走去。
王屯卫生所只有两名医生,一名司药兼注射,一名会计。王先生年轻是所长,技术比周先生强。周先生以中医为主。两个人谁也不服谁,有时因一点小事两人就发生争吵。但两人又是多年老亲,吵吵闹闹共事多年。周先生巳年高、长辈骂完了也就白骂,王先生辈分低,年轻人让一步海阔天空。倒也没闹得太过分,不过互相拆台还是有的。
这一天下午,周老先生迈着八字步,慢悠悠走进王先生家,王先生出诊还没有回来,只有王先生的老婆和女儿在家。王先生老婆一见周先生进院就急忙迎出门外,把周先生让到炕上坐下,递过烟来,点上火。周先生与王先生老婆聊了一阵家长里短,说了一些闲话,又是老亲,说话更显得随便。突然,周先生把话头一转,说道:“小姑娘在场多有不便,我与你妈说两句话,你到外边去玩。”小姑娘一听转身走了。周先生显出老成持重的样子说:“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了是你们夫妻之间的烦恼,不讲我确实对不起老辈做古之人。所以今天抽空与你商量0”王先生老婆说:“大叔只管讲,没有什么关系。”周先生小声地说:“我讲了你们夫妻可不要吵架。是这么回事,大杨树屯刘春浩家发生的事你也听到了吧?文家三寡妇的四姑娘也掺和到里边,你也知道吧?这就是事情的起因。”王先生老婆着急地说我们王先生一天忙碌给她们看病。回家说少收了她们一些药费,看着这一家人怪可怜的。还能生出什么歪风邪气来?”周先生慢悠悠地说少安毋躁,且听我说。文三寡妇是何许人也?五个姑娘长得牡丹花一般,这十里八村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三个出嫁,两个在家,小四、小五更是非常娇艳,说不上有倾城之貌,但也是世间稀罕之物。王先生这一段时间足有两个多月与她们在一起耳鬓厮磨,少不得有一些闲言碎语之说。前日我见一处方,是王先生亲自抓药,文三寡妇亲自来取,有些神神乎乎,似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意。晚上我一查对处方,大吃一惊,你跟他多年,对中药也是略知一二,我给你说说这中药的配方:当归四钱,桃仁五钱,红花三钱,香附三钱,赤芍四钱,川芎三钱,丹参四钱,生地三钱,水蛭三钱,黄芪五钱,甘草三钱,外加鹿香五分冲服。你可知这是什么药——三服重重的是活血逐瘀、破血打胎之药,都是些非常危险的药物,药量之大实属吓人。如不沾腥惹草,何须这样用药?我是一片好心,咱们就图个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回来好生提醒几句。我是肝胆相照,吐几句真言;你又不能生育,这个女儿又是抱养的,也真难为你了。”王先生老婆听了周先生这一席话,气得七窍生烟,不知如何是好。说了声大叔,我全明白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泉水般流到腮边。周老先生说了声:“不要哭嘛,这都是我的不对,说出来了,引起了你的哭闹,唉呀!还是不说的好。我走了。”抬起屁股下得炕来,又一步一扭地走了。王先生老婆这口闷气,一时无处发泄,气冲冲地说王启仁,我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