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郭大愣刚走到王先生家大门口,抬腿就要进去,突然一双大手把他拦腰抱住动弹不得。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好友刘玉。郭大愣笑着说你这是为何?吓我一跳,又请我喝酒不成?”刘玉神秘地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到我家去说,酒饭是有你的,快走!”刘玉把郭大愣连推带搡地弄到自己的家里。
刘玉是王先生的邻居,两家只有一墙之隔,老房多年失修,房山墙刘玉这边半壁脱落,他也不去修理,只用两张破旧报纸一糊,王家放个屁,刘玉也听得清清楚楚,这王启仁家可一概不知。刘玉将郭大愣拽到屋来小声地说王先生与老婆正在打架,已经打了一下午了,吵得也非常厉害,你要进去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躲避为好。”郭大愣好奇地问为了什么打得这么凶?”刘玉挤眉弄眼地说断断续续我听了一些,好像是王先生在你们屯文家又找了一个小的,被抓住了,听说又怀了孕。你听,那边又骂开啦。”王先生老婆连哭带喊你把我打死算了!自己不要脸,干下了坏事还打人。你把我们娘两个赶出去算了,我也不跟你过了……”王先生气呼呼地骂道不生蛋的老母鸡,白养你多少年。一天是没事找事,净听闲话,怎么给你说你也不信。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整个一个黄脸婆,像个妖怪,还闹腾什么!要死要活你随便。”老婆喊着今天我就死给你看看,你不把我打死不算你有出息!”接着又是一阵对打的声音。王先生老婆比王先生小了十多岁,是王先生娶的二婚,不会生育,养得肥胖流油,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隔壁只听到乓乓作响,一阵紧似一阵。打乏了,两人坐下来休息。王先生不是他女人的对手,半天过去也不分胜负。那小丫头早巳逃之夭夭。这户人家平时也是经常开战,打得吱哇乱叫也是常事。但是从来不损坏桌椅板凳、茶壶茶碗,瓷瓶大镜、锅碗瓢盆,二人对打只是打的肉体。刘玉笑着说:“摊上这种邻居,倒也热闹,打打闹闹提提精神,也能传递一些桃色新闻,让我这老光棍也听一些粗俗、淫秽、下流的荤话,长长见识。听说文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要是肚子里有了货,那就是掉了不少的颜色,就是破了的铜锣,裂了缝的沙锅子,没法修,打五折也没人要。”郭大愣笑着说:“瘦死的胳驼也比驴大。那女的模样在那摆着呢,苗条秀雅,端庄大方。就算肚里有货,也是明月照人,光彩夺目。”刘玉悄悄地说:“老兄,人家的事,咱也管不着,今天咱们哥俩喝几杯怎么样?有好酒竹叶青,现成的两样小菜。”说着到厨房取来两个大杯,提来一瓶好酒,端来一碗油炸花生、一盘肚片。郭大愣是见了好酒就丢了性命的主,那酒虫子都拱到子嗓子眼了,酒还没有到嘴,嘴唇就先动了起来,发出“唏唏”之声,下嘴唇还究着,生怕酒儿漏到桌上。几杯酒落肚,郭大愣的话就多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说好酒!好酒!但是不能贪杯,多喝易醉,别像上一次他妈的被野狗给咬了一顿,差点丧了性命,说起来真是丢人。咱哥俩今天把这一瓶喝干了就算了,别多喝。”刘玉说多喝我也没有,就这么多了,喝吧!”一会儿工夫,一瓶白酒进肚,郭大愣出现了几分醉意,说:“兄弟有啥事只管说,我一定照办。”郭大愣低着头,耷拉着脑袋,俯首帖耳,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刘玉心想时候到啦喂!没醉吧?说正经事,你把那文家小妞给我弄来,我给你两块现大洋,再加两瓶好酒。你听明白了没有?”郭大愣笑着说明白了,你是癩蛤蜞想吃天鹅肉,你够得着吗?做梦娶媳妇,想得美。”刘玉说她已是破烂货,廉价处理,我不嫌弃她就已经不错了,你收羊狗皮赚钱,家中又有地,老婆孩子齐全。我是个啥东西?穷得发疯,家徒四壁。快四十了,连大姑娘的毛也没有摸上一根,谁能看上我?也只求有一女人跟我上床就行。”郭大愣冷笑着说真是饿不择食,苍蝇也是肉,不管什么活物,提起尾巴一看,见是一个母的就干了。我给你找一个母狗吧,回头一口咬掉你的鸡巴。”刘玉生气地说:“什么话嘛,这么寒碜我。我刘玉也是个有头有脸的男手汉,你别老是公鸡追母鸡,母驴发情来侮辱我。我也是一个堂堂的男人,有房三间,有好地两亩。想当年我爹刘彪也是响当当的……”郭大愣说:“响当当的讨饭桶。再别提你爹啦,一辈子穷得皮薄骨露
的,我还不知道?”刘玉说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郭大愣说那也是啊,你两个哥哥还是很有出息,大哥去当八路好样的;二哥成家立业,也干得很好。唯独你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招猶逗狗的货。浪子回头金不换,娶个媳妇也是好事,让我去给你说说,文三寡妇这个人心眼倒也活络,没准也能说成。我可就走了,王先生的钱今天是要不成了,人家家中在打架,我怎么好意思到人家要钱啊。”刘玉说:“赶紧回家,抓紧时间把我的事办好,明天我碰见王先生说一声把钱要出来,我给你送去。”郭大愣刚抬腿要走,就见王先生大门口有人在叫王先生在家吗?我是小屯沟王家小三,特来请您看病。”王先生在屋内问道:“谁又病了?”王小三说:“是我四岁的儿子发烧,还有点吐,巳经一天了。”王先生说稍等,我这就来。”屋子里停止了打斗,一会儿王先生提了出诊箱出了屋门。这时就听见王先生老婆假惺惺喊道慢点儿走,早点回来!”刘玉小声地骂道:“这个骚女人,可真会作秀,谁家要是娶这么个妈,一天不是累死,也得气死。”郭大愣喝得满面春风,说了声我现在就回去了,你托我的事我一定照办。”刘玉赶紧把两瓶酒包好,让郭大愣提上,把两块银洋塞进郭大愣的口袋里。郭大愣扛上扁担,打着饱嗝回家了。
郭大愣刚一迈进家中大门,就看见正房内灯火通明,听见人们的嘻笑之声。他悄悄地推开屋门进来,一看炕上坐着、地上站着许多人,正说得热闹。细一瞧,大吃一惊:“哎呀!这不是大儿子郭喜顺回来啦,三年多了,可把我想坏了,走了这么多年连个信儿也没有。”双手搂着大儿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哭得非常伤心。在一闪一闪的灯光下,喜顺也落下了心酸的眼泪,全屋停止嘈杂之声,响起一片哭泣之声。
—会儿,郭喜顺擦着眼泪说:“爸、妈,你们不要太伤心,我这不回来了吗?已经站在你们的身旁啦,看看我长髙了没有。”喜顺妈髙兴地含着眼泪说:“比你爸还高出半个头来,真还挺帅气。长袍短褂,真像商人。”说得大家一阵笑。郭大愣忙乱地招呼大家上炕坐下,喜顺赶忙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又把这两位兄弟介绍给大家:“这位是芦青掌柜的,那一位是张一农掌柜的,我与他们同伙,是一起贩花生的。在咱们家乡收上一批花生仁,贩到哈尔滨去卖,也能赚到一个大价钱。今天下午火车晚点,这不才进家门。”锦毛耗子挤过来说:“原来你们是一群花生贩子,现在可得小心,小鬼子在这一带加强了警戒,简直逢人就抓,疯狗一般,见人就咬,现在商人都躲藏起来,谁还敢经商,那不是找死?你们哥仨,就在咱家老实呆着,我带着你们玩。”喜顺笑着说:“我的好弟弟,几年不见,也不见长,还是猴头儿猫脸的。心眼倒是多了起来。”郭喜顺又赶紧走到里间去看爷爷郭大屁股,爷爷笑着说:“我听见外屋说你回来了,这不赶紧下地穿鞋,里屋灯光暗,越着急越摸索不着鞋。刚級拉上你就进来啦。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看一看。”这时锦毛耗子提个大马灯进到里屋,把房间里照了个亮堂。爷爷手里拿起桌上的小煤油灯把郭喜顺左右上下前后仔细地看了一遍,摸着喜顺的头笑哈哈地说长髙了,是一个结实的小伙子了,瞧!这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很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喜顺说爷爷,你年轻的时候有我这么高没有?”爷爷说:“有,比你还结实,我打枪可准了。把手伸过来爷爷摸摸。”喜顺乖巧地把手递给爷爷。爷爷翻来覆去地把手摸了一会儿,高兴地说我们郭家都是好样的,没给大杨树屯父老乡亲丢脸。从手上看,爷爷就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别看你们一个一个油头粉面,长袍短褂,衣冠楚楚的。”锦毛耗子急着说爷爷,他们都是贩花生的贩子,做小买卖的,没有大出息,外屋还有两个呢。”爷爷高兴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孙子,激动得胡子乱颤,对着喜顺说:“看着了吧,你长得又髙又壮,虎背熊腰。而你这锦毛耗子弟弟,是光长心眼不长肉,灵活倒是灵活,上树比猴儿快,鬼点子也多,就是用不到正处。”锦毛耗子不服气地说长个大傻个有什么好处?我长得小巧玲珑。爷爷,你可小心你那几根花白胡子,别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爷爷说:“你听,这浑小子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小心我打断你的腿。”锦毛耗子委屈地说大哥,爷爷打断一次我的腿,大哥替我报仇,我也不是好惹的。”郭喜顺一本正经地问爷爷,真有此事?”爷爷说:“别听他胡编,你伤在何处?骨折在哪里?一天跑得比兔子都快o”锦毛耗子翘着脚,把嘴贴在哥哥的耳朵上悄悄说:“小心点,这老头子打人狠着呐,我不是跑得快,那一次,一镐头非把我给活活砸死!哥呀,弟弟差点死掉快一小年了,看不见哥哥了,你离他远点。”爷爷没有听他哥俩说什么,只是笑,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商人,什么商人?明摆着的。”突然,爷爷伸过右手在喜顺右侧腰部拍了一把:“硬的在这里!”爷爷自鸣得意,捋着那几根稀疏的花白胡子,爷两个会心地笑了。
喜顺妈几年没有见过大儿子,今天心里高兴,做了一大桌子好饭菜。郭大愣热情地招呼大家下炕坐到八仙桌旁,郭喜顺扶着爷爷走出里屋,让爷爷上首坐了,那两位客人及喜顺坐在爷爷的左边,郭大愣、锦毛耗子坐在爷爷的右边。几位邻居都已吃过晚饭陆续走了,郭大愣又招呼老婆:“你还忙活什么?一起来吃吧。”喜顺妈随便地坐在把头。锦毛耗子把一瓶老白干打开,一杯一杯给大家把酒斟好。郭喜顺把两位客人一一作了介绍。郭大愣说:“两位客人来家,我非常高兴,喜顺回家我更是高兴,大家平安就是福,三年了……”郭大愣眼圈又红了。爷爷说什么事过去就过去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家端起酒杯,为两位客人的到来,为喜顺平安回家,大家干杯!”说着他一扬脖子,把一大杯酒咕咚咽了下去。大家也都很髙兴地干了。客人芦青说老爷爷慢点儿喝,我与张一农今来贵府,也特来拜访喜顺的爷爷和他的父母给我们培养了一个好商人。我们准备在这一带做几笔大买卖,成就一番大事业,请大家帮忙。为喜顺与家人团圆而干杯!”大家又是碰杯饮酒。喜顺妈招呼大家说饭菜不好,请两位客人吃饱。”大家一边唠着家常,一边饮酒吃菜。突然,郭喜顺愣了一会儿神说妈,二姐怎么不见?”喜顺妈一听问起二姑娘,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郭大愣气愤地说别提她!不争气的东西,五个月前也不给我们打个招呼,跟着一个叫狗粪的跑了。害得你妈整天以泪洗面。二十岁的大姑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做父母的能不揪心?不怕二位客人笑话,还好,前几天从黑龙江安达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平安无事,日子过得好着呢,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喜顺听后笑着说:“老爸,都是你平日把孩子管得太严,孩子们都怕你,有些事不敢给你说,只好自己偷着处理。讲什么明媒正娶,只要两人好就行了,互相恩爱就是最大的幸福。那狗粪不就是在咱们屯中街做豆腐那个小伙嘛,技术不错,在咱们屯也有七八年了,没爹没妈的,也怪可怜的,与我姐也般配,你们也用不着再生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喜顺妈接过来说:“男大当婚,你这个婚这回也该处理了吧?你与文润春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正式订婚,可你们也是两情相好,两家又都是同意的。一跑三年多连个信儿也没有,那姑娘这几年可出落成一个秀美的大姑娘了。”锦毛耗子说我每天都给你看着呢。长得倒也水灵鬼似的,挺拔得足有院子里那根枣树那么高了,没有锣锅,腰板儿直着哪。这些日子她姐姐文润秋遭了祸,被日本鬼子差点给打死。”锦毛耗子嘟嘟囔嚷地说个没完。郭大愣说锦毛耗子有完没完?饭吃过了请客人喝茶。”大家饭已吃罢,锦毛耗子摆上茶来,大家又一阵诉说离别之情。郭大愣说:“明天一早,你就得上文家看一看,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咱可别坏了良心,人家孤儿寡母,可不容易。润春那女孩这几年长得水仙花似的,谁见了谁夸。”喜顺一口答应。
这天晚上,喜顺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他与润春童年生活的一幕一幕呈现在眼前,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玩耍,与润春是如影随形,润春妈也把喜顺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吃什么好东西都给喜顺留下一点。夏天,他与润秋、润春、锦毛耗子、刘志成、刘许经常在东大河游泳。润春会游泳还是喜顺教的,在水中喜顺双手使劲托着润春的肚子,那双小腿在水中不停地扑腾,一个夏天过去,润春游泳水平已相当不错了。他与润春是两小无猜,冬天,在外边玩累了,就跑到润春家,爬到热炕上,把润春家的大被子拉开,润秋、润春、喜《—齐钻到被窝里。润春妈看到孩子们那顽皮可爱的样子,还咯咯地笑个不停。“哎呀!别把被子给我撕坏了。怎么就冻成这么个猴样子。”有时喜顺妈给喜顺一个梨,喜顺也要藏起来,找一个地方与小润春躲在一个旮旯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咬着吃。一次两个人在吃一个大冻梨,天气又冷,手都冻麻了,喜顺右手拿着冻梨让润春去咬,润春狠狠咬了一大口,喜顺麻木的手指被润春锋利的牙齿咬去了一大块,喜顺手指流着血,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润春满口冻梨和着血慢慢在咀嚼。嘴里还笑着说:“真小气,不就多咬了一点点,你就哭啦。”喜顺哭丧着脸说:“你把我手指头咬掉啦!你还笑。”抬头一看润春满嘴是血,他又惊恐地说你把舌头也咬掉了,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