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止看见我时,愣了一愣,却没有说话。双眼只管盯着我的脸庞端详许久。
我这会儿还沉浸在重逢地喜悦和感伤中无法自拔,眼泪如流水,源源不绝似的,我抹了一把又一把。待看清他的眼神,心中倒是一慌,想起今日好不容易上的妆,恐怕毁了,本想以最美的姿容与他重逢,谁知是现在这个模样。
我琢磨着他的眼神,悲痛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他又是一愣,点了点头。
我哭得更凶了。
按理说这时候彬彬有礼的公子不得递个罗帕什么的,安慰安慰泪流满面的姑娘,可遥止实乃不是常人,他什么都没表示,径直在桌前坐下,自顾倒了盅茶,以手支颐,闲闲地望着我。
我被他那么一望,十分不好意思,低眉道:“你肯定……没见过这么狼狈的花魁吧。”
他抿了口茶,许久,淡淡地开口道:“你不是花魁。”
我心中一惊,也是,他定是见过花魁,所以才认出我不是花魁,想到他曾见过花魁,心里便有点不大舒坦。我收了情绪,行至他身旁坐下,提起茶壶给他续了茶,又对着他浅浅一笑,带了几分赌气,问道:“那公子觉得,是花魁美呢还是我美?”
我觉得我能在妆花了脸的情况下问出此话,实乃好汉中的勇者,勇者中的好汉。
遥止的目光自手中的茶盅移向我,收起唇边那抹耐人寻味的笑,问道:“姑娘,你是谁?为何在这里?”
他果然不记得我。
我心中掠过一层层失望,却又不甘心地问了一遍:“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温眸看了我一眼:“我从未见过姑娘,何来的记得?若是见过,又怎会不记得?”
看来他确是不认得我了,也一点都不记得我。我曾问银狮,若他不记得我,我该如何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我,银狮转头问苏樱问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他的,苏樱转头问我说凡间是不是有一种叫搓衣板的东西,银狮回过头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喜欢不喜欢,都是顺其自然,不能着急。
可如今,只有这么短的时间,我如何不着急。
正思索着,他清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一个姑娘,看见我便哭成这般模样的。今日花魁那边我已施金交待,借由身子不适不用过来了。可我这一回家,便见到你,倒是怪了。”
原来他今日去青楼就是办得这个事,我心中了然,舒坦了不少。想起往事,不由得凑过去回道:
“云水无涯,浮世若空,人生亦如梦。公子不妨就当今晚是在梦中,我不过是梦中出现的人便可。”
“哦?”他语音一个上扬。
我轻咳一声道:“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然后呢?”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然后?我忽然有点懵,我真不知道这然后我应该是怎么做。若是像上回那般喝醉了,我还能无意识地扑一扑,这如今我这么清醒,我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都说那青楼里的女子妩媚勾人,一个动作便是一个撩人,可我将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一遍,也没找着哪里是妩媚的。她们怎么个勾魂法,我全然不知,早知道就先观摩观摩,实在懊恼。
看着遥止一副等待好戏的表情,我尴尬地倒了杯茶,回避他的目光道:“忽然觉得口渴得很,喝口水,喝口水。阿哈哈。”
他忽然凑了过来,我一惊,手中的茶杯置于桌上还撒出些许来,他越靠越近,我身子直往后仰,只觉腰间一紧,整个身子悬空而起,裙角扬了一个圈,簪花啪嗒一声落地,长发披散开来,眼前闪过一泓月光,在近在咫尺的面庞上映出一圈淡银色的光晕。
他竟将我横抱而已。
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气,心猛地一跳,砰砰地停不下来。
“然后……就该是这个样子。”他唇角一勾,抱着我往前走。
我惊魂未定地依偎在他怀中,心如击鼓,这……我该怎么做。这是不是太快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袭上了心头。
直到我发现,他走向的地方并非是床,而是门。
他踏出门外,夜风寒凉,吹得我脑际清灵一片。
我忽地想到,他这是要把我扔出去的征兆,果不其然,他试图放下我的身子。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拽着他的衣衫,死活不肯下来,还顺势在就近的方位咬了一口。
我觉得用一个词可以形容我,那就是泼妇。
一番挣扎,僵持许久,各自衣衫凌乱,遥止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至少我从侧面看起来是皱眉抿唇,一副蓄势待发的神态。
“姑娘,我不知你是谁,今晚之事我只当没有。你该回去哪里便回去哪里,你这般纠缠又是何目的?”遥止无奈的声音响起,隐隐透了一股愠味。
“我不走!”话一出口,我就先被自己的喊声震到了。这一喊,响彻庭院,院内的一只野猫喵地一声窜出草丛,消失不见。
“你不走也得走。”遥止清冷的声音道。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是不走!”我心中也来了股气儿,我好不容易见到你,傻子才走。
许是听到了喊声,几个仆人行到院子里,看着对峙的我们,姿势又暧昧,欲帮忙却又不知怎么帮。
我见着有人,无赖般将头往他胸前一埋,掐着委屈的声音:“公子,你要对我负责。”
“……我怎么你了要对你负责?”遥止斜了我一眼。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对我负责吗?”我嘤嘤了两声。心头对自己的行为唾弃之余,又觉得十分赞许。
“……”
“哟,弟弟,你也知道抱美人了?”耳旁传来一声带着揶揄的男声,我不禁转头看了去,是个锦衣公子,一双桃花眼隐着笑,风尘仆仆地倒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看来是遥止在凡间的哥哥,苏大公子,的确一身风流倜傥。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庞时,微微一怔,却又笑道:“弟弟真是不解风情,天寒地冷的,也不知怜香惜玉。若你硬要将美人往外抛,不如抛到我的房……”
还未等他说完,遥止抱着我走回屋,那苏大公子的话全淹没在巨大的一声“嘭”中,房门紧闭。
遥止面无表情地将我抱至床边,我的手不由得一松,他将我一甩,扔到了床上。
痛得我一阵抽气,紧接着他又面无表情地准备出屋。
“你去哪?”我抚着痛处,慌忙问道。
他回首冷眼一扫:“你是我什么人?我去哪还得跟你汇报?”
“都说苏公子不喜佳人喜才子,如今一看,倒果真如此。”我闷闷地吐出一句,为今之计,还有个激将法,激将法怎么说也是个法子,且遥止从来不会凶女孩子,我激将地心安理得。
“我喜欢什么人,与你何干?”他不快地回道。
见他不快,我便故意继续道:“莫不是公子……有隐疾?才单身至今,有女子投怀送抱也无能为力?”
按照一般的逻辑,正常的男子在听到此话后,该是凶猛地行过来,恶狠狠地回道,无能为力?那么,我今晚倒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无能为力。
想到此,我有点激动。
谁知他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回话,重重地甩门而去。
我估摸着他确实气得够呛。
我觉得在这场斗争里,我是胜了的,起码我留下了。想到他此刻也许默不作声的在某个角落生闷气,而我此刻可以在他的屋内兴风作浪,便觉得没由来的高兴。
从前我也时常气他,他罚我抄经,我总是赖账,他又舍不得打我,只罚我不准吃饭。我总是偷偷地跑去阿锦那里蹭饭,蹭完了回来也不说。他却会在半夜里将我喊醒,置碗面在我跟前,揉揉我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道:“饿么?”
那语气全然不似白日里的严厉,柔得恍如梦幻,柔到我的心里软软的,我总是怔怔地看着他发了会呆,才埋头吃面,也不好意思说蹭过饭了,将面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讨好地说一声:“师父做的吃食全天界最好吃,你看,我觉得我又长高了。”
他扫我一眼,淡淡道:“是么?我怎么觉得是胖了?”
每每那个时刻,我都觉得我的心灵备受打击,很想离家出走。因我从小脸便是圆嘟嘟的,最忌讳别人家说我胖。
他见到我忧郁的小眼神,啧啧两声,满意地离开。
想起往事,我微微一笑,从前的事情如今想来,才发觉如此美好。
我环顾了下遥止的床榻,稠被是绣着牡丹的碧蓝,看着十分喜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会还发觉,喜欢之人的物品,不管是什么,都觉得好,这便是爱屋及乌。
我本着要在床上留下我的熏香,好让自己从此阴魂不散,欢快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直到累了,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迷糊间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做上他最爱的酒花鱼。还有,我在这里赖多久比较合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