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入苏府的时辰是月高风黑的夜晚,图的是个朦胧意境,花香情浓,寂寞时分抱个香软美人聊以度过漫漫长夜。
银狮说人在夜晚的情感是最细腻和最敏感的,甚至很脆弱,所以夜晚是攻溃人心防线的最佳时刻。他打了个比方,说佳人才子在深夜幽会比白日里更缠绵悱恻,春香楼入夜之后会比白日里有更多的莺歌燕舞与欢声笑语,最后他总结了三个字,那便是,夜太美。
他说,此事胜券在握,遥止也是个男人。
我细细思索了一番,想想这天越发寒冷了,要是晚上稠被里多个香喷喷的美人,我肯定是要的,毕竟有人给你暖床这种事并不是回回都有的。
我问银狮,是不是他从前都会在夜晚偷偷下凡看望苏樱。
他摇摇头说,不,他每晚都在想着怎么不留痕迹地杀了她夫君。
说起来,苏樱那时嫁的是个将军,新婚之夜便因边疆战事赶赴战场,迟迟未归。而苏樱嫁后因郁而病,雪狐的血魄镯子保得了安康,可哪里保得了心病,她积郁深重,不久便与人世。将军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遗憾却又无能为力,这只有一面之缘的美娇妻就这样去了。这也许是史上最悲惨的婚约了。
银狮对此的看法是,一个人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另一人的痛苦之上。就好比现在他正在遭受被我踩的痛苦,而我享受踩在他肩膀上偷窥花魁房间的快乐。
我们原本打算大摇大摆地踏进春香楼,将金叶子往桌上一甩,估摸着就能见着花魁了,谁知,那花魁今日竟不见客,一心备着今晚的春宵。
无奈,我们只得潜至阁楼,我等着时机破窗而入,以最快的速度封住花魁的嘴,再将她五花大绑藏起来。
我在冷月下观察许久,几片落叶飘落头顶,我打了一个寒颤,猛地想起问道:“为何你不使用仙术施个法将我变进去?”
银狮默了会,一本正经道:“我要让你体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历经千辛万苦后再获得成功的喜悦。”
“……”
“你看,就好比我和苏樱在经历了多少艰难……”
还没等他说完,我抬起一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在他的痛呼中破窗而入,那花魁终于在我们下的迷魂香中昏睡过去了。
“都是天帝那只老狐狸,突然下令神仙私自下凡禁用仙术,不然我早帮你办妥了。”银狮在阁楼下嘀咕。
原来如此,天帝也是煞费苦心,这会对遥止的兄弟之情倒比泰山还重了。我略有内疚,冲着窗户轻喊:“方才踩得重了些,你的肩膀还安好吗?”
才刚说完,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只听个大嗓门中带了丝婉转的声音传来:“思思,该出发了。”
我反锁住门,胡乱应了一声,寻了件红纱裙换上,将思思置于床上,偶然瞥见她的胸怀,唏嘘不已,要是真让她去了,那还得了。我放下床幔遮着,又瞅见桌上的一方红纱巾,便盖于头上,遮人
眼目。
我顺利入了轿子,方才那人是老鸨,幸亏她没认出我来,见着我的盖头直夸我有手段,还说男人都喜欢带点神秘感的女子,这红纱一盖,叫人揣摩得心痒痒,撩人的很,忍不住地会过来掀起一睹真容。
我只小心翼翼地应着,直到入了轿子才松了口气。轿子稳稳往前,我的心却不自觉地跳起来,莫名的紧张,我马上便要见到遥止了。
轿子很快到了苏府,我被一个丫鬟领着到了一处寝卧,那丫鬟看我的眼色明显很不待见。也是,花魁即便在青楼是高高在上的,可对于清白女子来说,只不过是风尘中女子罢了。
丫鬟留下一句你在此候着吧,便出去关了门。我掀掉红纱巾,徐徐吐了口气。环顾了下室内,可谓整齐有序,一尘不染。几盆淡雅兰花,简单的书画摆设,确实是遥止的风格。
我见红木案上半展着一卷轴画,便好奇行过去展开瞧了瞧,心头一触,惊讶之余,心底似有暖流淌过。
那画上竟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圆溜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身子趴搭在一块岩石上,漫天的白雪。
我的眼眶微微一热,他竟还记得这个画面,也许他还能想起往事,那么,我就能留住他了。想起那时在昆仑山的冰冻之夜,温柔地将我抱回家,我如何能忘得了那个充满暖意的怀抱。
可总觉得这鹿身上缺少了什么,我灵思一动,提起笔沾了墨,在小鹿的身上画了一朵朵梅纹,对了,这才对了。我会心一笑,甚觉满意。
刚满意完,窗外一袭凉风,吹得我身子冷得不行,低头细细看了下自个儿身上的衣裳,我立马呆住了。
我竟穿了这么单薄的红裙,这领子低得离谱,裙子也薄的不成样,在阁楼时慌张换衣,也未仔细瞧过这衣裳,一路上也是悬着颗心,紧张兮兮的,哪里注意得到。
银狮吩咐过我,记得一定要在床上摆出最好看的姿势,等着遥止。
我问他什么是最好看的姿势。
他说,不穿衣裳就是最好看的姿势。
被我和苏樱一顿毒打。
正思量着,窗外隐约传来一个男声:“公子,老爷说今日让你早些歇着。”
许久,一个淡淡的嗯字传入耳内。
可这一声嗯便让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冲至床边,抓了红纱巾盖于头上,慌乱间撞倒了一把凳子,又慌忙扶了起来,门就在那一瞬间开了,有个身影推门而入。
而我手端着一把凳子僵住在原地,什么最美的姿势犹如浮云,我要是端着杯茶还好说,还能递过去,体贴的道一声,公子辛苦了。这杯茶是小女刚沏的,趁热喝去去疲劳。
可我这端着条凳子,实在尴尬,总不能递过去说,公子,此凳是小女特地带过来的,已经给你捂过了,趁热坐。
我垂着眼看着地上越来越近地软靴,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那个刹那,我有个错觉。这像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等着新郎拿起喜秤掀起我的红盖头,从此美美满满,白头偕老。
软靴在我跟前停住了,一双骨指分明的修长手接过了我手中的凳子,红纱巾在我眼前一晃而过,一抹红色流过,油灯滋的一声,忽的一暗又明亮起来。
昏黄地灯晕下,高挺的鼻梁,清雅如兰的面庞,双眸中似乎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幽蓝,眉头微微皱着,紧闭着双唇。我所熟悉的一眉一眼就在眼前,他的脸庞不再苍白,他的唇色也不再是毫无血色,我真想听听他跳动的胸膛,他醒了,他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也终于见到他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却似看不够,鼻子突地涌上层层酸楚,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即便就在眼前,我还是很想他,不知间,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我低低地唤了声,遥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