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我便起了。
昨晚这身衣裳着实单薄了些,无奈之下,我套了件遥止的外袍,虽宽大,总比失了体面好。
寻了个仆人问了一番,才知昨日遥止宿的书房。我随手给了一颗珠宝,让他告知我膳房在哪,他领着我去了。也听着我的吩咐弄了条新鲜的活鱼。
如今是秋日,没有莲花,我便用桂花代替,没酿一宿味道自然没有那么的入味,但娘亲说,给人做一道菜时只要放入自己满满的心意,味道也会满满的好吃。
等我熬好这鱼汤,天已大亮。大清早的宜清淡,我将熬好的鱼和汤混着米,熬成了鱼粥,加了几片蔬菜,倒也可口。
我端着鱼粥行至遥止的书房,心中忐忑,不知他是否还在生气。轻敲房门,屋内应了一声进,我轻声地推门而入。
遥止正坐于案旁看书,看来已早早就起了。他见我进来只淡淡扫了我一眼,看到我的衣裳,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再无多余的情绪。
我小心翼翼地将粥置于案上,说道:“多谢苏公子昨日留宿之恩,今早熬了粥,如若不嫌弃,不妨尝尝。”
这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粥,未语。
我低头瞧了眼自个儿的衣裳,解释道:“昨日那衣裙不大体面,我便穿了公子的,请见谅。”
他目不离书,回了个嗯。
我踌躇了会,继续道:“昨晚小女有唐突之处,十分抱歉。还有,小女并非青楼女子。只是……”
只是希望你能快点喜欢上我,如若没有,我和你就是永别了,从前我虽下了决心,可如今又有希望与你重新在一起,我无论如何,竭尽全力也要试上一试的。
“我知道你不是青楼女子。”他放下书,勺了口粥送入口中。一口下咽又说道,“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该回家就回家。若这事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可我想嫁的人是你啊,我心里想着嘴巴没动。只看着他喝粥。
他见我不语,手中的勺子一顿:“怎么。今日不撒泼了?不胡闹了?礼貌了?”
我看他一眼,小声地嘀咕:“我哪里撒泼胡闹了。”
他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又说道:“收拾收拾,我让下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想也没想回道。
他将碗中的粥喝完,拍了拍手,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拎起,直往大门口拎。
“哎哎,放开我!”
不答。
“你怎么欺负女孩子!”
依旧不答。
他将我拎至门口,留了一句“既然你不用我们送,那你便自己回去罢。”转身往回走。
我拽住了他:“那粥好喝么?”
他停下嗯了一声。
“那你需要贴身丫鬟吗?”
“不需要。”
我将两眼蓄得水汪汪的,看着他道:“公子,你让小女回家,可小女哪里来的家,小女无亲无故,难道你忍心看我露宿街头么?”
正说着,只听背后传来洪亮的一声“妹妹”。
我没有回头。
又是几声熟悉而高昂的“妹妹。”
我转身一瞧,银狮正立在门口的台阶下,兴冲冲地喊着我。
我杀了一道眼神过去,他立刻住了口。
“不是无亲无故么?那喊你妹妹的这位难道不是亲人?”遥止扬眉道。
“不是的。”我摇头。
我说的确实也是实话。
“既然有人来接,那最好。”遥止一步入了门,身影逐渐远去消失。
我与银狮被关在了门外。本想多赖几日的愿望圆满落空。
银狮愤愤地看着门:“遥止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点点头。
我怔了片刻,对着银狮无奈一笑:“咱们回吧。我好歹也赖了一晚。他总归知道有这么个人了。”
银狮摆摆手,安慰道:“不急,咱还有时间。我找你来正是有事与你讲。”
我与银狮回了自家院子,那几棵雏菊开得正好,小巧淡雅。我心里堵得慌,思绪也乱,便置了盘棋,让银狮与我下一盘,我得冷静冷静。
我想,刻意让一个人喜欢上你,许是最不容易的罢。
银狮见我闷闷不乐,问道:“昨晚上,就没发生点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的发生点什么具体是指发生什么,摇头道:“没有,我把他气得够呛。”
银狮置了一子,端起茶杯道:“你怎么气他了?”
我顿了顿:“他让我走,我不走还咬了他一口,还赖着他的床睡了一个晚上,他甩门而去,睡的书房。”
银狮噗的一声喷了口茶:“咬了他?咬得好,气得好,他那个人,就得气气他。性子沉沉的,凡事都压心底,害得你俩遭罪。这男也好,女也好,默默地付出是一回事,总得让对方知道,不然有情人怎么眷属?误会这种东西,是越积越深的,亏得最后你都明白了。”他放下茶杯,叹了一声,“不过,他也是用心良苦,跳得了堕仙台,牺牲得了自己,细数过来,没有一件事不是替你想着。这天界,也就他痴情成这副模样,让那些个风流仙人无地自容。”
我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落,心中酸楚,半晌,回道:“我从未替他做过什么。不求轰轰烈烈,只求在他身旁陪伴着他,照顾着他,细水长流,那便知足了。”
银狮拍拍我的头道:“咱不急。如今他对你的态度,也正巧说明了他的洁身自好。记忆这个东西,说不容易恢复其实也容易,看心。你便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你们这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我点了点头。
“你振作振作,今日来,是带了个好消息。司命星君帮你心切,给遥止的命格添了一笔,那苏老爷子会有一劫,生场大病,道人言,须冲喜方可好转。苏二公子的婚事一直是苏老爷子的心头病,这孝字为先,如今他不想娶亲也得娶了。时间仓促,哪来得及选人,你适时出现,到时成了婚,天帝还有什么好说的。”
银狮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过几日便是苏老爷子的寿辰,你舞跳得好,我与你混进去,你献支舞,先在苏老爷子跟前打个面,这寿礼嫁妆什么的,凡间的东西再好,哪有天界的好,我们都给你备着,咱这也算有头有脸,门当户对,估摸着苏老爷子高兴得很。”
我感激点头,思了会,回道:“司命星君师父这么一出,天帝会不会责罚他?”
银狮笑了笑:“责罚?不会。天帝如今拿这个当乐趣,与我们几个斗来斗去的,他倒似乐在其中。指不定他又耍出什么手段。如今天界这事已经传开了,许多神仙还开了盘押注。”
“已经传开了?”我皱眉道,“那我爹娘哥哥也知道了?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我本不想让他们担心。”
“你放心,他们过好得很,还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帮着你们成事。”银狮抿茶润了口嗓子继续道:
“对了,老鸨那里我已经花钱封了口,昨晚的事她只当没发生过。说起来,花魁昨晚原本就不会去,她瞒着老鸨收了遥止好些银两。我们倒多此一举了。苏老爷耳中听到的结果是,遥止晾了花魁一个晚上,睡得书房。此事便了了。下回你出现时,便是名门闺秀了。”
也亏得银狮想得周到,估摸都是苏樱的主意,我转而问道:“怎么不见苏樱?”
银狮的手一顿,回道:“她被禁足了。”
我一愣,随即也明白了,该来的总会来,定是苏樱的双亲给她定的婚事所起。我不知怎么安慰,便回道:“慢慢来,是你的肯定是你的。”
银狮眼中闪过一抹你竟然知道的讶异,却回道:“我不担心,没人能从我手中抢走。”
我莞尔一笑,这才是银狮。
他倒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伏寒那小子最近没来看你?”
我这才想起,自从遥止出现的那天起,他便没有再来找过我。我摇了摇头:“没有。”
“你这丫头,福气好,摊上两个好男人。遥止这命多亏了他,他父亲那里我们已经求了情,接下来的度化只看他熬不熬得过了。”银狮接着道,“不过那小子的魔帝确实当得有模有样,新接任已经将底下的人治得服服帖帖。可用之才,得想法子将他掰到仙界来。”
我轻轻一笑:“你莫不是爱上他了?”
银狮又喷了口茶:“誓死只爱女人。”
我笑笑,又有点惆怅,说道:“伏寒的人情,若这世还不了,也只得下世还了。世世代代,总有一代能还了。”
银狮嘟囔:“缘分,缘分,又有谁躲得了。”
我起身收了棋盘,回屋道:“我去熬甜汤。”
银狮神色一亮:“给我熬的?”
我笑道:“当然……不是,给遥止熬的。”
“……没良心,哎哎。”
“会给你留几碗的。”
“这才是。”
“唉,熬了我便去苏府候着,这年头,不勤奋还钓不到心上人。”
银狮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
我再次见着遥止,已是三日后的事情。奈何我天天在苏府门口蹲点,那苏府搞得如此森严,也是蛮用心的,倒似生怕万贯钱财被觊觎般,闲杂人等完全进不去,而遥止又迟迟不出门。等得我心力憔悴,总感觉过了整整一季,却只不过是三日而已,我连门前有什么树什么花都已记得一清二楚。
我见着他时,老天也十分感动,趁着我没带伞之际,下起了绵绵秋雨。
遥止立在门口,往我这方向望了一眼。本以为他会径直走开,却没想到他接过身后小厮的油纸伞,往我这边行来。
油纸伞遮过我的头顶,绵绵细雨轻柔地落在伞上,我看着他捉摸不透的双眸,一时忘了言语。
“没带伞么?”他问。
我回过神来,点点头。递给他手中的食盒,轻声道:“熬的甜汤。”
“给我的?”他淡然问道。
“嗯。”我莫名地跟小媳妇似的低下头,也不知道哪里不好意思。
出乎意料的,他接了过去,身后的小厮急忙跑来接过食盒,准备回去。
我又“嗳嗳”了两声,那小厮又停住了。
遥止轻笑一声:“怎么,这么快就反悔舍不得了?”
我继续不好意思的低头:“这汤凉了不少,现在还温着,要趁着温度喝。”
他看了我会,转身打开食盒,一手端出了甜汤,我慌忙接过伞,他三两口便喝完了,我巴巴地看着他弧线似的好看下巴,咽了咽口水。
那刻,漫天的细雨似一张轻丝细网,而网下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小厮机灵的收了碗,抿着嘴偷偷地打量了我好几眼,说:“爷,我去把这个拿回府,洗干净了再还给姑娘。”说完提着食盒一溜烟地不见了。
我想着遥止总会对甜汤评价几句,谁想他说了声:“走吧。”
我一愣,转身便往回走,他一把将我拽了回来,唇角是揶揄的弧度:“我的意思是一起走。怎么那晚还是张牙舞爪的厉害样,这会就傻了?”
“你才傻。”我嘀咕了一句。还不是那晚他那么冷淡,谁知这会又温和起来了。不过想想也是,换谁气成那个样子能不冷淡么。也不知是何缘由,今日格外亲切起来,莫不是中邪了?
他撑着伞与我并肩前行,伞面遮住了我整个身子。我糊里糊涂的问:“去哪?”
“送你回家。反正顺路。”他漫不经心的回。
“可是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你怎么知道顺路?”我困惑道。
他低低一笑:“你以为苏府是吃素的么?查你一个小丫头的住址还查不出?”
“你……你怎么能查我?”我惊道。
“怎么。只准美人投怀送抱,就不准我知道美人住哪里了?”他徐徐向前,只因我步子小,他便不得不慢下步子。
这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的说得我很受用,我觉得其他的就不跟他多做计较了,也是我潜入他屋内在先。
我耳根子热热的,心下喜悦。
“不过若说美人,还是那花魁更美些。”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一个跨步,跨出伞外,我觉得我不想理他了。
又被他一把拽了回去,脸上尽是笑意:“生气了?”
我哼了一声,不答话。
“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你嘴都气歪了。”他只管看着我笑。
我下意识地摸摸嘴,怎么可能气歪,他肯定是故意的,这人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那鹿上的梅纹是你添的?”他话锋一转,问道。
我气呼呼地不看他,回道:“不是我添的,是半夜里跑出来的女鬼添的,专门吃人阳气,你可当心点,小心被她吃得干净利落连骨头都不剩!”
“是么?”他也不恼,笑道:“那倒想见见那女鬼,怎么知道我梦中遇见的是一头梅花鹿,而不是一头小鹿。倒是神奇了。听说,这女鬼一般长得妖娆妩媚,若真被她吃了,倒也是一桩风流韵事。”
“是啊是啊。妖娆妩媚。”我转头对着他拿自己的脸比划着,“喏,女鬼都长这样,脸白得跟白纸,眼珠子突出来那么大,舌头好长好长,还有一股腐臭味,跟你刚好配成一对,天造地设。哼!”我一骨碌说完,没注意前方,天湿路滑,脚下一个不留意,往后一滑,仰面倒去。
一只臂膀捞住我,轻轻一勾,我便扑到遥止怀里去了。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听到有力的心跳声,我鬼使神差的主动环上他的劲腰。闻着淡淡的兰芝香,想着能多赖一会就多赖一会。
“是不是扭到了?”他问。
我没有应他。我等了这么久,才抱到他坚坚实实的胸膛,真的再也不想动了。不自觉地,眼眶发热。他总是这般温文尔雅,这才是他的性子。待人和善,才无心地招得了那么多天上的桃花。
许久,头顶上传来他清浅的声音:“你这是……在占我便宜?”
我依依不舍地缓慢地从他的胸膛里离开,抬头故作惊讶道:“咦,我一直以为我扶的是堵墙呢,没想到是公子的胸膛。见笑了见笑了。哎呀,这雨好像不大了呢,不如公子就在此留步,我自个儿回去。”说完我准备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
肩膀又被一把按住,我想躲,却被圈到了墙边,他将伞一扔,目光里流光闪烁,看得我忐忑不安。
他圈着我这个姿势僵持了很久,也看了我很久,终于开口道:“我是不是曾经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