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和张昌宗和则天皇帝相处八年时间,最后还是被杀死,如果他们不是有野心,那他们的下场不会这么惨。
他们和薛怀义不同,这也许是出身的决定。薛怀义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起家,而二张却不同,出身官宦家庭,他们的祖父辈都在朝为官,算得上是名门出身。薛怀义只要恩宠和地位,“二张”却企图掌管朝政而得天下。但是,女皇因为对薛怀义委以重任,结果搞得声名狼藉,在朝野内外影响极坏,有了前车之鉴,因此,尽管她非常宠爱二张,但还是小心谨慎,不轻易放权给他们。张易之先后担任过尚乘奉御、控鹤府监内供奉、奉哀令、麟台监等职,张昌宗也历任云摩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司仆卿、春官侍郎等职,这些都只是一些荣誉头衔,没有什么实权。二张虽然屡屡升迁,却均与宰相无缘,但是,凭借女皇的庇护宠信,两人飞扬跋扈,为所欲为,晚年的女皇多病多灾,对朝政的控制力有所下降,这样在她身边的二张开始逐渐突破男宠的限制,对朝廷之事也伸手触之。
当时,朝廷的最大事情是立皇子,立李家还是武家子弟都是争议之中。这天,二张兄弟和一伙人在控鹤府胡闹时,吉顼悄悄对他们说:“你们俩也要为以后打算一下呀,如今圣上春秋已高,武氏一族都不值得依靠,你们可以请求圣上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这么一来,你们将来便可免除灾害,永保荣华富贵。”
吉顼是女皇宠信的臣子,二张觉得吉顼说的在理,从此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们就对女皇吹枕边风,要她放弃武承嗣改立庐陵王李显当太子。女皇感到意外,她看出这是别人替他们出的主意。不管是谁的主意,女皇还是听了。不久,她派人把一直流放外地的李显接了回来,册立为新太子。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则天皇帝早已考虑多次。前不久,宰相狄仁杰还对他说:“太宗平定天下传位给李治,再把帝位传给太子旦与庐陵王显,方可告慰大帝在天之灵。可陛下却要把皇位让给武族的人,这是违反天意。如果陛下让皇子为太子,陛下千秋万岁之后,太庙可得祭祀,世世代代受到供养。立侄为又如何呢?当侄成为天子时,臣还未曾听过有在太庙祭祀姑母的例子,请陛下三思。”女皇被狄仁杰的这一番话所打动,以狄仁杰为首的一帮大臣积极寻找时机劝解女皇立李显为太子,但二张说话是最好使的。
绝对有拥立之功的二张不好好把握,却又惹出是非招惹李显。
有一天,李显的儿子邵王李重润和妹妹永泰郡主,以及妹夫魏王武延基在一起议论张易之、张昌宗他们整天出入宫廷,干涉国政。被张易之听到,他立刻就去找女皇诉委屈,结果女皇大怒,把李显找来大骂一顿,让他自己去处理。李显刚被立为太子,不敢得罪女皇。李重润是他的大儿子,才十九岁还没结婚,而永泰郡主结婚已经怀孕了,他也舍不得,但又怎么样呢?李显只好忍痛把李重润和永泰郡主及武延基一块给勒死了。
可二张不在乎,反正有女皇撑腰,他们不但没收敛反而接着又出来捣乱。在长安三年(703年9月),张昌宗对则天皇帝说宰相魏元忠和太平公主的情夫司礼丞高戬在私下议论,说皇帝已经老了,不如侍奉太子更长久。人是越老越忌讳别人说她老了,则天皇帝反应非常激动,她仔细问张昌宗是怎么回事。张昌宗说他是听张说说的,张说是则天皇帝的心腹,他也曾参与二张编写《三教珠英》,跟二张的私交不错。则天皇帝立刻把魏元忠和高戬抓起来审问,魏元忠死也不承认,则天皇帝就把张说找来当堂对证。张昌宗胸有成竹,因为他跟张说早就商量好了该怎么说。
早朝的气氛很紧张,如果这个案子成立,那涉及的面太大了。魏元忠和高戬之外,还会牵涉太子李显,因为魏元忠是太子左庶子,跟太子关系不错,太子地位可能又会危险了。被诬陷的魏元忠怒视着二张,他和二张关系一直都不和谐,矛盾早已产生。
圣历二年(699年),魏元忠兼任洛州长史,张氏兄弟的弟弟张昌仪担任洛阳县令,他仪仗着哥哥的权势,目中无人,魏元忠没少教训他,张昌仪当然要把这些汇报给哥哥。而且魏元忠当宰相后,则天皇帝准备任命张易之的弟弟、岐州刺史张昌期为雍州长史,别人都认可,只有魏元忠反对说不行,并举出张昌期种种渎职行为。魏元忠还把这二张说成是小人,这哥俩儿早就想收拾他了。将来李显当上皇帝,魏元忠肯定是宰相,那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干脆制造一个案子把魏元忠和李显拖下水解决了。
凤阁舍人张说叩见女皇,大家都紧张地看着张说,那些希望恢复李唐王朝的大臣为魏元忠担心。其实,在张说即将见则天皇帝之前,同为凤阁舍人的宋璟就对他说:“你去对质,希望你凭借自己的良心办事说话。你可以欺骗人,但你不能欺骗鬼神,抬头三尺有神灵,它们都在那儿看着你呢。所以,千万不能党附奸佞陷害好人,假如你因为此事得罪了女皇被流放边疆,那也是很荣耀的事。”一旁的左史刘知几也郑重叮嘱说:“你千万不要为这件事让自己的行为玷污了历史,让子孙跟着你蒙羞。”
张说是一个聪明人,他看见这帮大臣的举动,知道自己如果现在和二张合伙,一旦则天皇帝死后,他的下场不会有多好,所以,张说临时改变了主意。当女皇询问张昌宗告发魏元忠事状的虚实与否时,张说说:“陛下,我现在不能不说实话,我没有听见魏元忠讲过什么私议皇上的话,只是张昌宗逼我作伪证。”
张易之和张昌宗一听都愣了。
接下来张说还把张昌宗的诬陷阴谋一一说出来:“陛下,我如果出假证附和张氏兄弟,那就会官运亨通;而我袒护魏元忠,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我还是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以求心安。”
二张恍然大悟,片刻,两个人同时指出张说和魏元忠一块谋反。众人哗然,则天皇帝问张易之:“你为什么说张说和魏元忠一块儿谋反?”
二张本来是脱口而出没有想理由,女皇一问有些懵了,但两人很聪明,随口就编出一个理由。张易之说他曾经亲耳听张说对魏元忠说,他是当今的伊尹和周公。伊尹流放了自己的主君太甲,周公长期摄政把主君都给抛到一边去了,张说这不是和魏元忠一块儿谋反吗?
张说说:“我是说过这话,但那是在魏元忠当宰相时,我前去祝贺时说的。我的意思是勉励魏公要向伊尹和周公学习,伊尹辅佐商汤成就商朝的霸业,周公辅佐周朝的几个王成就周朝的霸业,这都是千古忠臣。陛下,我的话有什么错?”
则天皇帝马上明白二张是被张说给耍了,女皇陷入尴尬境地,斥责张说为“反复小人”,宣布将他逮捕,交河内王武懿宗等审理。九月初九日,女皇宣布将魏元忠贬任高要县县尉,高戬、张说撤职免官,流放岭南。魏元忠辞行时对女皇说:“我今天到岭南去恐怕再难回朝,陛下以后总会有一天要想到我的。”
女皇问:“为什么?”
魏元忠指着张易之和张昌宗说:“这两个家伙在你身边终究是祸根,你早晚会被他们牵连。”
魏元忠被捕之后,朝廷议论纷纷,都说陛下宠信奸佞、排除贤良。但大家都私自叹息而不敢公开表露出来,怕得罪张氏兄弟而被害。
只有武邑人苏恒安向则天皇帝上书指出:陛下革命之初,大家都以为您是虚心纳谏之主,进入暮年才知您是昧心受佞之主。言辞极为激烈,张易之见后大为恼怒,劝女皇将苏恒安处死。但经朱敬则、桓彦范、魏知古等人极力辩护、保救,苏恒安才免一死。
张易之不甘心,之后他又变名写信,诬告崔贞慎等与魏元忠谋反。原来,在魏元忠即将去岭南的时候,太仆卿崔贞慎等八人在长安郊外设宴,为魏元忠送行。张易之知道后,就诬告这一伙人企图与魏元忠谋反。女皇下令将八人逮捕,委派监察御史马怀素调查审理。马怀素坚持正义,顶住压力,将真实情况向女皇汇报,说崔贞慎等人并无谋反之事。
女皇怒问:“你想纵容谋反吗?”
马怀素回答:“我不敢纵容谋反罪犯。魏元忠被贬谪,崔贞慎等人是他的亲友,为他送行合情合理,我不能诬蔑他们谋反。再说陛下怎么能无故诛杀为亲友送行的人?如果要杀他们,权力掌握在陛下手里,何必要我来审理?既然要我审理,我就不敢不讲真话。”
女皇稍为息怒,经过考虑,终于不再追究此事。魏元忠这个案子把则天皇帝的心情破坏了,一个月之后,长安三年的十月,则天皇帝突然宣布带着文武百官重回洛阳,太子李显随行护驾,相王李旦担任知左右羽林军事(北衙禁军的最高统帅)。她这次回长安后大赦天下,她的意思大家都很明白,这是女皇要交班了,李显和大臣们这时候露出笑容,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没有想到女皇又要回洛阳,明显是不想让位给李显,所有人都觉得女皇这样做是二张搞的鬼,那些拥护李显的大臣和李显本人恨透了张易之和张昌宗。有人暗中调查收罗有关二张的事情,准备对二张下手。
这一阶段,太平公主在背后也不断地鼓励煽动,她的情人高戬被二张所害流放岭南,她恨透了这两个小子,怎奈他们是母后的心肝宝贝,她无从下手。大家对二张的反感憎恨越来越强烈,在则天皇帝离开长安回到洛阳的第二天,张易之的哥哥张同休、张昌期、幺弟张昌仪三人就被人检举索贿逮捕下狱。为防止突变,左、右御史台共同连夜突审,结果三张犯下的所有罪状都推到张昌宗、张易之身上,二张应接受御史的调查。但是则天皇帝却不允许,在她的干涉下,司刑正贾敬言按照女皇之意将审查经过及判决的结果公布:“张昌宗强迫百姓卖田地,罚铜二十斤。”当时货币几乎全用铜制,铜二十斤就是三千两百钱,这对拥有大量钱财的张昌宗而言是九牛一毛。则天皇帝和二张以为此案就这样了结了,可四天后,御史大夫李承嘉与御史丞桓彦共同上奏:“张同休兄弟索贿总数巨大,依连罪之法,张昌宗与张易之应免官。”
张昌宗慌张了,他向则天女皇撒娇哭诉说他对国家有功,为这点小事免官,你们实在太过分了。则天女皇在安慰小情人的同时召宰相开会,她说:“张昌宗说他对国家有功,你们觉得如何?”
则天皇帝的话很意外,宰相们一时无法回答。内史杨再思明白女皇的意思,立刻说:“张昌宗和张易之共同为陛下调制神丹,陛下服用之后非常有效,有助于延长大寿,这不就是对国家有大功吗?”
终于有人替二张说话了,则天皇帝非常高兴,她立刻下令:“因为张昌宗和与张易之对朕有功,赦免他们的罪行,保持原来的官位。”
宰相们很无奈,但是他们不甘心,宋璟继续弹劾张昌宗,请求则天皇帝将二张逮捕入狱。则天皇帝回复很简单:“张昌宗已自行上奏,故赦无罪。”宋璟再次上奏,女皇不得已派人用钱和物去安慰宋璟,打算堵住他的嘴。但宋璟丝毫不肯退让,满朝大臣都被宋璟的大义凛然震慑,不久,又有韦安石上奏检举张易之的许多罪行。虽然女皇为这班人老是纠缠二张不禁大怒,但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对于这些上奏不能不理。于是,她命韦安石、唐休璟重新调查此案。这两人处理这件事后不久却莫名其妙地被调离岗位,分别被赶到遥远的东南与东北任职去了,对二张的审判因此也就不了了之。
弹劾不了二张,那么只好杀之,宰相及重要官员在秘密策划着杀二张的计划。正巧这时,张昌宗留下了适合他们采取行动的把柄。张昌宗曾在家里让一个叫李弘泰的相面师给他看相,李弘泰说张昌宗有天子之相,还劝他在方位吉祥的定州建造佛寺。佛寺虽未建成,但这也是触犯朝规,宰相们把这一事情立刻上奏,则天皇帝命宋璟等三人共审此案。审问很快就有结论:张昌宗深信李弘泰妖言,怀有异心,应即刻逮捕送监处以斩刑,但却不见则天皇帝有行动。宋璟他们非常急躁,再次上奏,这次很快得到则天皇帝的回复:“卿可暂停审查此事,并详细调查其中实情。”宋璟不服,连续上奏,仍不见女皇下旨处理二张,却看见了则天皇帝调他离开朝廷的敕令。宋璟扬言敕令不合理绝不奉行,女皇连续给宋璟下达三次命令,宋璟还是不离开。当初魏元忠被二张诬陷后,宋璟就叹息道:“我不能为魏公雪冤,深负朝廷矣!”女皇很恼火,她恨不得现在就判宋璟罪名,可这样会使情况演变成无法收拾的混乱局面。所以,面对固执的宋璟,则天皇帝除了忍耐没有更好的方法。不久,又有人上奏要求对张昌宗坚决惩处,事到如今,则天皇帝不得已令张昌宗亲赴御史台接受审问。张昌宗知道女皇会保他,所以在审问时毫不畏缩。审问刚开始,就有内官以敕使身份来到御史台,转达女皇“特敕张昌宗”的旨意,张昌宗被随从带回宫,在场人惊讶无比。宋璟气得直跺脚,喊道:“要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就先打破那小子的头。”
愤慨至极的宋璟,断然拒绝张昌宗奉女皇的命令到他家拜访。宋璟对二张根本就没有好感,一天,他参加女皇举行的宫廷宴会,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之下。张易之对这位威严的大臣素来害怕,便虚意推让说:“宋公是当今大臣中的第一人,为何屈居下座?请上座。”
宋璟冷淡说:“我才劣位卑,张卿却谬称我为第一,这是为何?”
天官侍郎郑杲借机嘲讽宋璟说:“宋中丞为什么称五郎(指张易之)为卿呢?”
宋璟严肃地回答:“从官职上讲,我应该称他为卿,倒是足下并非张卿的家奴,却为何称他为郎呢?”
在座的人都为宋璟如此冷嘲热讽张氏兄弟而担心,宋璟却泰然自若。
不久,元旦来临,则天皇帝改年号大赦天下:对叛乱首脑以外一律赦免。她这么做的弦外之音是因为想把受到告发将要处以死罪的张昌宗也“特赦”,但那些人肯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