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漆黑的夜幕笼罩了层层叠叠的群山,凛冽的寒风卷着大朵大朵的雪团,铺天盖地而来。战斗暂时停止了,我决定去看一下伤员同志。
包扎所在山背后的一块洼地上。篝火旁,横躺坚卧着许多伤病员。矮个子的卫生队长小林轻轻走到我身旁,小声对我说:“十几个重伤员有生命危险,看来熬不过今夜了。药品、纱布快用完了。”
我的眼睛又湿了,无力地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孤军作战,药品无法补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重伤的姐妹相继离开人世。这时,我眼前又浮现出陈桂平、赵素贞、李明、刘国英等同志视死如归的高大形象,便站起来,把这些英雄的事迹向伤员们讲述,振奋大家的革命精神!
第二天黎明,敌人又向我二营的阵地发起攻击。由于昨天的肉搏战,敌人已经发现我们都是女兵,所以气焰更加嚣张,来势更猛,一面冲,一面叫骂着:“他妈的,受共产骗了,山上全是女的,根本不是红军的主力。”有的还喊叫着:“快往上冲呀!谁捉住女共党,就赏给谁做老婆呵!”
敌人的叫骂,把我们的肺都气炸了。我正注意正面敌人,姜营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有几股敌人迂回到我们营背后,把咱们和一、三营的联系切断了。这是个十分严重的情况,我不免有些紧张。
时间不允许我多想,我马上说:“菊昆同志,现在情况很严重,只有缩短防线,集中兵力,争取坚持到晚上,才能与一、三营取得联系。你赶紧率领四、六连向山顶撤。”姜营长急促地应了一声,转身跑去。我见身旁站着个小战士,急忙说:“马上去营部,命令李排长带领一排火速去后山坡,要不惜一切代价顶住扑上来的敌人,掩护后山腰的伤病员向山顶转移!”小战士飞跑上山,我立即命令五连后撤!
敌人发现我们后撤,一窝蜂地向山上扑来,又有好些同志英勇牺牲了,四连机枪手黄青仙就是其中的一个。她的子弹已经打完,就用机枪把子向冲上来的敌人砸去,突然,一块炮弹皮崩进了她的肚子,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她挣扎着站起,发现自己的肠子流了出来,但她并不慌张,咬紧牙关,把肠子塞回肚里。正在这时,有两个端着刺力的敌人,迎面向她扑来,她大吼一声,迅速地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举过头顶。敌人慌忙向她开枪,子弹打进了她的胸膛。她身子一晃,向前走了几步,栽倒在一块大青石旁。
我们终于撤到了山顶。这时,我们全营连伤员只剩下100多人,干粮吃完了,子弹打完了,就连山上能拣起的石头,也几乎被我们用光了。
我提着一把大刀,顺着工事摸到五连的前沿阵地。一个战士看见我,用手指指山下,气呼呼地说:“你看,这群畜生,多可恨呀!”
我顺着她的手往山下看,只见十几个敌人,把俘去的几个姐妹,扒得浑身精光,赤裸裸地吊在几棵大树上,用马鞭子抽打她们,开心取乐。
同志们看见敌人惨无人道的兽行,个个咬牙切齿。
战士们马上向那几个敌人开火,打死了两个,其余的像丢了魂的兔子,没命地逃跑了。
(五)昨天晚上,我们派人出去与团部联系,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估计是牺牲在半路上了。我们已处在绝地,怎么办?我和姜菊昆营长经过研究,决定再派几个得力的同志去联系,如果再联系不上,就拼死突围。最后选定由韩班长等五个同志去。我借着篝火的亮光,看着她们一张张严峻紧张的面孔,激动地说:“同志们,今天派你们去和吴政委、王团长联系,任务是很艰巨的,你们一定要在天明前赶回来!山上同志们的生命可都……”“首长,放心吧!我们都是共产党员!”韩班长说完,便带领四个同志下山了。
这天晚上我们又派出了一部分同志,悄悄摸到山下,从敌人的尸首堆里拣回了一些枪支、弹药,补充自己。
天亮前,我们终于盼来了去团部联络的同志,韩班长浑身是血,靠在一块石头上,断断续续地说:“一营、三营会合了,团长、政委叫咱们马上突围!”韩班长话没说完,便倒下去了。
突围的命令迅速传到各连,同志们把枪支弹药集中起来,分配给打冲锋的同志。其余的同志们,有的拄着树棍,有的举着大刀,有的拿着石块,有的握着匕首。为了避免在行走时发出声响,同志们检查了每个人的装束。为了迷惑敌人,临出发前,我们又在山头上点起了好多堆篝火。
突围开始,姜营长率领四、五连在前面冲锋开路,我领着六连的同志们背着伤病员,紧紧地跟在后面。当时的气氛是非常紧张的。同志们都屏住呼吸,轻放脚步,悄悄向山下摸去。在接近敌人时,不知哪个同志不小心,“扑通”跌了一跤,惊动了敌人的哨兵,我们刚要卧倒,敌人就向我们开了火。我们听得出,敌人枪声很乱,我们趁敌人还没摸清情况时冲出去。大家从地上飞跃而起,迅速向敌人投出手榴弹,随着爆炸声,猛扑下山去。
敌人很快发觉我们是在突围,便集中火力封锁我们前进的道路。在一个小山包上,敌人的一挺重机枪嘎嘎地吼叫着,压得我们连头都抬不起来,整个部队被阻。连去几个同志想敲掉敌人机枪,都在半路牺牲了。再拖延下去,我们就有被全歼的危险。姜菊昆怒不可遏,向身边的战士要了两颗手榴弹,摸了上去。这时我已从后卫赶到前面,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姜营长像只灵活的山猫,一蹿一跳,一躲一闪,时隐时现,很快接近敌人重机枪阵地。可是敌人发觉了她,向她猛烈扫射着,她向前滚了几滚就不动了。
我和战士们心情沉重,都以为她也牺牲了,却不想她猛然又跃身蹿起,冲到敌人机枪阵地,迅速扔过去两颗手榴弹,“轰轰”两声,敌人的重机枪被炸上了天,只听姜菊昆喊道:“同志们,快往上冲啊!
”姜菊昆同志为我们打开了前进的道路,可是当通过一片小树林时,她突然被敌人的一颗手榴弹炸倒了。“菊昆,菊昆!”我急忙奔到她跟前,急促地呼唤她。姜菊昆抖动着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布包,递给我。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她没有说出来,这位优秀的红军女指挥员,就闭上了眼睛。
我极度痛苦地打开红布包一看,里面是两块大洋,一卷轴黑线,上面还别着一根针……这是华全双同志《忆红西路军妇女先锋团的最后一战》一文的前半部分,由华宇笔录、整理,原载《解放军文艺》1980年某期。华全双,女,四川巴中人,生于1920年。1933年参加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营参谋长,川陕省委妇女部巡视员,懋功县委妇女部长,时任西路军妇女先锋团政治处主任。后历任延安八路军留守兵团办事员,雁北军分区部队政治指导员,陕甘宁边区抗联主任,重工业部招待所政治指导员,第618厂干部科科长,国务院第五机械工业部科长、保卫处副处长等职。
气壮山河气壮山河(节录)李天焕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空里的几颗晓星放射着寒光。绵亘千里的祁连山,群峰插天,披冰戴雪,像一尊尊威严的巨人,披散着银白色的须发。当太阳爬上东边的山顶,晶莹的积雪被照得闪闪发光。越往南走山越高,天气也越来越冷,山风卷着积雪扑入峡谷,满山松柏发出波涛似的响声。在这零下40度的天气里,人们都喘不过气来。人们连冻带累,浑身快要失去了知觉。
周国华埋骨马场滩山势更加险峻,路更加难走了。穿过一条山谷,前面是一条巨石累累的河床,再往前走,部队必须从一条山岩的裂缝中穿过去。这条裂缝不过几步宽,两旁怪石嶙峋,插天壁立,站在裂缝中仰望,只见一线星空。二六三团的战士们踏着巨大的石块,一步步走向裂缝的时候,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站在裂缝口上,搀扶着每一个通过的同志,并照例地嘱咐:“迈大步,下面是个石。”这个战士就是“虎豹口”强渡黄河时第一个划船归来的水手周国华,现在已升任排长。他背了两枝步枪,穿着一件绽露出棉花的棉背心,虽然面容已十分憔悴,但声音还是那么洪亮。
过了裂缝是一段慢坡。风小了些,路也稍微好走了,有的战士就低声说起话来了。我听到了周国华和一个团的干部的一段对话:“老周,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这还用问吗?我们全排不是党员就是团员,大家只有一个心眼:革命到底!说是油锅刀山也不怕。”周国华指指旁边一个战士:“他是西洞堡火线入党的,你问问他好了。”“怕死就不敢闹共产,我就是这样的看法。”旁边的战士插了一句。“我们西路军虽然受了损失,但是全国还有那么多红军,有毛主席、朱总司令指挥。我们就是牺牲了,革命也一定会胜利。”周国华用洪亮的声音说。
这些话,很久很久留在我的脑子里。现在支持着同志们和凶恶的敌人及恶劣的环境做殊死斗争的,不就是对党、对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吗?翻过一架大山,又是一个慢山坡。山坡宽广,满是齐膝深的枯草。从这个慢坡一步步地上去,就是海拔3000多米的牛毛山。这个慢坡叫马场滩,夏季是裕固人的牧场。
这时天已经亮了,草地上还有牧民帐篷的遗迹。我们正踏着枯草前进,忽然从背后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西北、正北、东北三道峡谷里同时冲出了几支马匪的骑兵,都打着“青天白日”旗子。原来敌人已经尾随了我们一夜。我军急忙派部队奔上牛毛山,抢占制高点。原来担任后卫的二六四团(只剩共200多人)和二六三团(只剩300人左右)就地抗击,掩护部队展开。马场滩一片慢坡,一点隐蔽物都没有,骑兵可以纵横奔驰,二六四团的同志们首先陷入了敌人的旋涡,他们虽左冲右杀,但敌人越聚越多,我军越战越少,终于全团覆没。二六三团的大部分同志也在敌人的冲击下英勇牺牲。其余的同志们且战且走,在这些同志中就有周国华同志率领的一个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