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华同志端着一挺轻机枪,一边抗击敌人,一边向高处退却。这时,有些部队已上了牛毛山,控制了有利地形,但还有一些女同志、伤员、勤杂人员在半山坡里,如果让马匪骑兵冲上来,这些同志就要全部遇难。周国华退到一个要道口上,那里恰巧有一块大石头,他把机枪一架,向大家说道:“同志们!那么多同志还没上山,我们不能走!我们要掩护这些同志。”他的一个排这时还有八九个人,都停下脚步,在大石头两侧卧倒。
敌人的一支黄马旅马家军的骑兵按马的毛色分编,一般分为黄马队、白马队、黑马队,不称“旅”。摇着马刀,呐喊着冲上来。他们只注意了慢坡上的女同志、伤员和勤杂人员,以为红军已经崩溃,所以气焰异常猖獗。“捉活的!”“捉活的!”匪徒们呼喊着就冲过来。周国华和同志们突然开火,敌黄马旅伤亡十数名后落荒而逃。接着,另一支白马旅又冲上来,敌人的子弹打得那块岩石火星乱迸,石片纷飞。但周国华伏在那里,沉着地瞄准射击,弹无虚发,一直打到机枪筒子都烧红了,子弹也差不多打光了的时候,才又把白马旅打退。
这时,周国华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同志们,才发现他们已经全部伤亡,原来给他压子弹的一个战士,也一歪头躺在草地上,一缕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帽子里流出来。这时山坡上的同志已大都上山,周国华才端起机枪准备撤退,但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敌人的十几挺机枪便交叉着扫过来,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肺部,他也倒下去了。接着,炮弹成批地落下来,周国华两条腿又被炸伤,他在岩石上不能动了。
敌人的黄马旅和白马旅发起了联合冲锋。我军二六八团(只剩300多人)从山头上反击下来,两军争夺的焦点正是周国华控制着的那块大石头。我军反击的同志看到,周国华斜倚在石头上,身前放着那挺机枪。但是敌人距离他更近,二六八团离他还有100米的时候,敌人已到了岩石跟前。周国华忽然直起腰来,抓起机枪,扔向我军方面,虽然只扔出了十几米,但这挺机枪没有落到敌人手里。当他扔机枪的时候,两个马匪已向他举起刀来,这时突然一声巨响,周国华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他同两个匪徒同时倒于马下。周国华同志为党、为人民英勇牺牲了。二六八团的同志们怒火中烧,热血沸腾,高呼着“复仇”的口号,冲向敌人,经过一场激烈的拼杀,敌军两支马队又被杀退,并且夺来了两面“青天白日”旗。
二六八团收兵的时候,抬来了周国华同志的尸体。同志们在一棵高大苍翠的松树下面,掩埋了自己的伙伴。同志们没有眼泪,也没有叹息,只是在沉默中记住了这刻骨的阶级仇恨,并且牢牢地记住了这位党的优秀儿子所树立的榜样。
牛毛山上是一片森林,松树、柏树遮蔽着天日。森林里有很深的积雪,红军战士们就在这冰雪里抗击敌人。在打退敌人一次冲锋之后,同志们从干粮袋里掏出用胡麻渣和着谷糠做的饼子,嚼两口,再吞下两口雪。也有些小鬼到雪地上拣来冻死的山鸡,就地拨些芨芨草烧起来,烧得半生不熟地送给伤员。但是这森林中的烟火,往往要引来敌人的炮火,许多大树被打断了,树上的积雪被震落下来,同志们都变成了雪人。
这时已无所谓干部、战士之分,从军首长起到伙夫、马夫,全部手执武器,打击敌人。我们在这高高的牛毛山上,在阴森寒冷的森林里,战斗了一整天,打退了敌人无数次冲锋,直到又一次夜幕降落,才遵照总部的命令,向深山中转移。
黄英祥血洒青山顶距牛毛山八里路是康龙寺。这是一个喇嘛庙,里面有几百名僧家和喇嘛,可以买到粮食。但是为了摆脱敌人,我们不能在这里停脚,否则只有全军覆没。因此我们连夜趱行,翻了十几座大山,来到了一座青石山下。这里长着矮小稀疏的灌木,石缝里有不多的一点雪花,山崖下有一个石坑,裕固人叫它“石窝”。
天亮了不大一会儿,敌人就追上来了。这时,三十军剩下的1000多人,沿着一条山洪冲刷而成的小干沟,且战且走,向山顶攀登。敌人在背后猛烈地射击,政治部的两位部长牺牲在干沟旁边。我们登上山头一看,总部和九军的一些同志还在山谷里,正要上山,敌人的黄马旅、灰马旅、黑马旅,还有杂毛旅,已经满山遍野而来。我军就地拦击,掩护总部上山。敌人一看红军主力在这座山上,就疯狂冲来。这时,二六八团已受命去抢占背后的一座山包,以保障全军的退路,所以兵力更加单薄。二六五团还有两百来人,团长邹丰明已经负伤,即由政委黄英祥带领,设阵抵挡。
黄政委才二十二三岁,白净面皮,作风文雅,从不狂言乱语,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学生,其实他也是在苦水里泡大的,而且一身是胆,曾经率领部队,数次钻入敌人心脏,进行过胜利的奇袭。黄英祥指挥这二百来人,卧在一些散乱的岩石背后。敌人的青马旅首先向他们冲来,炮弹炸起的石块像雨点般落下,子弹打得岩石迸着火星。黄英祥举起二十响驳壳枪,向侧面山谷里一指,喊道:“同志们,总部的同志、女同志还没有上山,我们要坚决地打,顶住敌人,掩护他们上山!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革命战士宁死也不能后退一步!”
战士们都听到了他这坚定的声音,都沉着地瞄准,没有十分把握不开枪,因此连续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灰马旅一看正面攻不动,便转向山谷,追逐那些掉在后面的女同志和伤员,许多同志便牺牲在匪徒们的马刀之下。
敌人的黄马旅开始了规模更大的冲锋。黄英祥同志立即提出了“打退黄马旅的进攻,为郑部长报仇”的口号,黄马旅被纷纷打倒,许多敌人连人带马滚下山去。但敌军依仗人多,打退一层又上来一层,终于冲到了近前。二六五团的战士们打了一排手榴弹,跳起来迎了上去。
敌人在马上,我军在马下,马刀对鬼头刀,在临近山顶的斜坡上拼杀在一起,呐喊声、马嘶声、刀枪撞击声,震天动地,硝烟和尘土使当空的太阳都变得昏暗无光了。
就在我军跃起反击的一瞬间,一颗子弹打在黄英祥的头上,鲜血从额角上流下来,他倒下去了。敌人的五匹黄马利用这个机会,冲上了山顶。就在匪徒们向前飞跑的时候,忽然黄英祥从地下爬起来,倚着石头,向马匪军开了火,他一枪一个,连着打落了三个敌人。其余两个匪徒发觉背后有人射击,勒转马头,寻找目标。黄英祥又用最后的力气,将枪里的半梭子弹向他们发射出去,两个匪徒又应声落马。这时,黄英祥同志才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郑义斋捐躯石窝山下西路军总供给部长郑义斋同志,在部队向祁连山中转移时,在后面做收容工作。他是个大胖子,走不快,进入大河河谷不久,敌军的十几个骑兵便追上了他,他组织警卫人员阻击,几个警卫先后战死。他握着一支手枪,力战十几个敌人,并从马上打落了几个匪徒。匪徒们举着马刀围上来,他左旋右转,抗拒敌人,匪徒们到不了他的近前。但是,他终于寡不敌众,在他的手枪子弹打光之后,被敌人砍死了。
郑义斋同志不仅是时刻关心战士们的衣食、深受指战员们爱戴的供给部门首长,而且他本身也是个英勇的革命战士。在高台血战的同时,供给部被敌包围抚彝(即临泽),他即指挥供给部直属机关,与十数倍的敌人苦战几昼夜,而后突出重围,与三十军会合。
第二六五团的指战员们亲眼看到了郑部长的牺牲,都满腔悲愤,有的遏止不住激动的感情,跳起来就要冲下山去,和敌人拼命。但是,敌人的黄马旅已经接替了灰马旅,并且向我们冲锋了,假如这时一放任战士们的感情,势必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敌人就有可能占领这个山头,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正在这时,团的领导干部及时调整了部署,使战士们又冷静下来。
为了掩护总部上山,我们全军所有的同志都拿起了武器,军的负责同志也和战士们一起,并肩作战,当机枪射手负重伤的时候,部队首长便立即抓起机枪,扫射敌人。在零下三十度的山头上,有的同志打得浑身冒汗。我们抗击了三个小时,直到总部和九军剩下的一小部分同志上山,才边打边撤,同直属队和二六八团的掩护部队,上了石窝上。
这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1937年3月13日。夕阳隐藏在铅灰色的云团中。积雪的群峰巍峨屹立,但是被映得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仿佛是鲜血。石窝山头上七零八落地坐着1000多名穿得破破烂烂、面色又黑又瘦的战士。瘦骨嶙峋的战马,都默默地啃着石缝中的枯草。山坡上是一片红军烈士的遗体,山底下是往返逡巡的马匪骑兵。
面对着这样的情景,想起早已到达陕北的党中央和毛主席,想起在中央直接指挥下的兄弟红军,想起西渡黄河时的二万多名红军健儿,今天惨败到了这样的地步,真是万箭穿心!渡河以来,红军指战员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英勇顽强,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但是事实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离开了毛主席的正确路线,任何英雄好汉也避免不了失败的命运。
这天下午,总部在石窝山头召开会议,决定分散活动,保存实力,待刘伯承同志率领的援西军过黄河以后,再去会合。把三十军剩下的千把人编为左支队,由李先念、程世才同志和我带领,到左翼大山打游击;九军剩下的300多步兵和100多骑兵编为右支队,由王树声、朱良才同志带领,到右翼大山打游击;总部剩下的十几个干部和三十军一起行动。
这是李天焕所着《气壮山河》的一部分,转录自《红旗飘飘》选本第2集,由李月润整理。
收入本书时作了一些删节。李天焕同志时任红三十军政治部主任,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2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