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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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郑义斋同志为革命战斗到最后一息(1)

杨文局

红四方面军的总供给部部长郑义斋同志,在随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的最为艰难困苦的征途中,不幸壮烈牺牲。作为他的战友、妻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他。每当我紧张地工作之余,每当我带着儿孙重履烈士战斗过的地方,每当我和当年的老同志、老姐妹们相逢之时,总是要想起他、谈起他,他那对工作严肃认真,对同志和蔼可亲,对敌人无比仇恨的形象,仿佛就在我们面前。

西路军渡过黄河之后,在甘肃河西走廊艰苦转战四个多月。每到一地,义斋同志总是抓紧时机,带人下去收购粮食、布匹,组织随军工厂赶制衣服、鞋袜和弹药,供给前线。后来,战斗越加频繁,局势越加紧张。我们后勤人员既是保障人员,又是战斗人员,携带的机器设备、车辆辎重,有的被炸坏了,有的来不及转移而被迫埋掉、扔掉了,最后只剩下一副铸手榴弹的模子和旋口机。即是在这种情况下,义斋同志仍然竭力组织大家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地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临泽突围战,是西路军后勤人员所经历的一场罕见的恶仗。那是1937年1月21日,敌人以五个多团的兵力围攻临泽县城。城内红军除了一个警卫连之外,只有我们供给部、卫生部的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大部分是女同志,战斗力很弱。在这危急关头,义斋同志一面动员全体人员参战,一面委托富有战斗经验的秦基伟同志担任守城前线指挥官,把城内的机关干部、医护人员、修械工人、炊事员统统组织起来,按战斗需要统一编成班、排、连组织,男同志负责守城,女同志负责送饭、救护伤员和运送弹药。义斋这时既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哪儿吃紧就上哪儿去。敌人攻城了,他就冒着炮火上城墙指挥,阻击敌人;等到把敌人打垮了,他又下来督促赶快造手榴弹,还亲自帮着拉风箱。大家看到到处都有部长的身影,心里踏实多了,斗志更加旺盛了。这样苦战了三天三夜,我们终于在主力部队的策应下,冲出了敌人重围,转移到总指挥部所在地倪家营子附近。

2月下旬,西路军遭受巨大损失后,被敌人重兵再度围困在倪家营子一带。在这里,红军与敌人血战,伤亡惨重,弹尽粮绝,被迫突围转移。一路上,屡遭敌人追击堵截。我军边打边撤,退入祁连山,部队兵员连伤病员在内已不足3000人。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西路军总部在康隆寺以南的石窝召开军政委员会会议,讨论决定今后的行动方针。

接到开会的通知之后,义斋把部里分开保管的黄金、银元收集起来,包成一包,叫我用针线缝牢实,准备随身带到总指挥部,给即将返回延安的领导同志作路费。然后,他又把廖静民秘书、李世品处长叫到跟前,一项一项地交代工作。并一再向同志们指出,困难是暂时的,红军一定能胜利,革命一定会成功,鼓励大家坚持战斗下去。

这天晚上,我们后勤人员露宿在一片树林里,天阴森森的,地上积雪很厚。同志们靠着、偎着,坐在冰冷的地上,全身都冻得麻木了。警卫员曾少章扒开雪,拾些干柴点起一堆火,用仅剩的一个小铁壶熬了一壶小米稀粥,盛了一小茶缸,先递给义斋同志。他看了看周围的同志,问:“大家都有了吗?烧好了都喝点,暖和暖和身子。”夜深了,又冷又饿的同志们,抗不住连日疲劳,一个个坐在雪地里睡着了,可是,我和义斋同志却怎么也难以入眠。在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义斋见我伤心,极力安慰我说:“文局呀,共产党员应该坚强些,挺起来,跌倒了不要紧,爬起来再干。”这时,我已有八个月身孕(这是第二个孩子,第一个是男孩,长征开始后送给老乡了),他叮嘱我:“如果我冲不出去,牺牲了,你不管生下是儿是女,都不要丢掉,一定想法把孩子拉扯成人,让他继承我们的革命事业。”这一夜,我们俩谈得很多,谁也没有合一下眼。

天亮了,义斋同志率领十余名警卫战士,带上金银,离开我们,顺着山沟向总指挥部所在地出发了。谁知,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敌人,他们被包围了。义斋同志指挥战士们沉着应战,边打边往山坡上撤,多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是,增援的敌人越围越多,就像一群恶狼,嗷嗷地叫着扑了上来,眼看着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为了不使经费落到敌人手里,义斋同志当机立断,命令战士小张驮上黄金突围,务必送到总指挥部,他自己却留下来指挥掩护。小张冲出去了,经费安全地送到了总部领导手里,而义斋同志却身中数弹,同留下的警卫战士一起,壮烈牺牲了。这天,是1937年3月13日,郑义斋同志当时还不满36岁。

漫长的岁月过去了。我们国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全国人民正在致力于建设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千秋大业。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我们可以告慰郑义斋同志: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你曾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已经得到了实现,革命胜利了,人民解放了,祖国正在走向更加繁荣富强的明天。生活在今天幸福之中的人民,将永远不会忘记革命先烈们的功绩,革命事业一定能取得更伟大的胜利。

这是杨文局同志所写《好管家郑义斋同志》一文的一部分,原载《艰苦的历程》,收入本书时作了一些删减。标题为编者所加。杨文局是郑义斋的妻子,四川达县人,生于1913年。1929年参加革命,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3年参加红军。历任达县县委委员、妇女部长,红军前线宣传队长,红四方面军供给部妇女工兵营营长、政委,红西路军供给部科长。西路军失败后流散河西。解放后曾任永昌县妇联主任,酒泉劳动局被服厂厂长。

妇女先锋团的最后一仗妇女先锋团的最后一仗华全双1937年3月中旬,我红西路军被数十倍于我的敌人——马步芳、马步青等部围困在甘肃省张掖县康隆寺一带。当时的祁连山寒流滚滚,白雪茫茫,狂风咆哮。在风雪严寒里,我红西路军总指挥部直属机关和妇女先锋团,协同红三十军拼死奋战,突破敌人包围,撤到一个小山上。脚跟还没站稳,敌人的几个骑兵旅又猛扑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了。

(一)形势危急万分!首长和作战处命令妇女先锋团接替主力部队阵地,不惜一切代价顶住敌人,掩护总指挥部和主力突围。我们妇女先锋团当时还有1000多名同志,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岁,最小的只有十三四岁。我当时是团政治处主任,也才17岁。接受任务之后,我们几个主要干部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团长王泉媛、参谋长彭玉茹带领一营,政委吴富莲、特派员曾广兰带领三营,我带领二营,分头接替二六八团的阵地。为了迷惑敌人,使其不知道我们是妇女团,我们便改用二六八团的番号,命令全团同志都把头发剪掉,改成男装。

二营的阵地在一座青石嶙峋、荆棘丛生的山腰上。我们黄昏进入阵地时,敌人的进攻还没有开始。当时,同志们身上还穿着过草地前发的单衣,脚上穿着草鞋,再加上好几天没吃上一顿正经饭,寒冷、饥饿,使大家变得面黄肌瘦,但战士们个个情绪高涨,斗志昂扬。大伙儿集在一起,一面往嘴里填着干涩的胡麻渣和雪团,一面说笑打闹,还有的搜集石头,摆在阵地上;有些年纪小的战士,抱着枪,蜷缩着身子,躺在雪地里睡着了。

我们在阵地上召开了排以上干部会议,分析了敌我形势,安排了宣传鼓动、思想政治工作;营长姜菊昆同志布置各连的兵力和火力配备,又宣布了团部规定的战斗纪律。散会以后,我就开始和四连二排的十几个战士一起,抢修加固营部的工事。这时天已黑了,雪也停了,可是西北风越刮越大,一不小心,就会被刮到山谷里去。飞起的沙石、冰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大地冻得像钢板,铁镐落下去,虎口震得流出黏糊糊的鲜血,寒风一吹,立刻凝结成殷红的冰珠。我们的战士不管这些,都在紧张地干着,修固工事直到夜深。

我想看看四连的情况,便搁下铁镐,向四连阵地走去。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华主任!主任!”这声音虽小,我却知道是我那14岁的警卫员陈桂平。她追上我,嘟囔了好一阵,埋怨我不带上她,我只好认错。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寒风很快就把汗水湿透的单衣冻得硬邦邦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摸摸小陈那单薄的衣服,问了句:“冷得厉害吧!”小陈上牙打着下牙,说了句俏皮话:“我身上还直冒火呢!”我心里一阵发热,忙脱下自己的一件破单衣,硬叫她穿上了。

四连阵地上,战士们正围着篝火休息取暖。一个身材魁梧的战士,两只大手不时地比划着,呱哩呱啦的说着话,我仔细一瞧,是四连的机枪班长黄青仙,就在她身旁悄悄地坐下来。

黄青仙很风趣地说:“马步芳这个老狗追得咱们好苦,机枪也倒了霉,光跟咱们跑了,这回呀,可得让它饱餐一顿了!不过也别把它的肚皮撑破了。”我忙插话说:“明天你们就叫它敞开地吃吧,撑破它的肚皮!”黄青仙和同志们一看是我,都笑了。

东方慢慢发白了,敌人在山下频繁地运动着。我和营长姜菊昆同志正观察敌人动静,团政委吴富莲同志带着警卫员小李子来了。我向她汇报了二营的情况,又和她到各连做了一番检查。吴政委很满意,她临走时告诉我和姜菊昆:“看来,激战马上就要开始。为了掩护总指挥部和主力转移,我们必须死死拖住敌人!”吴政委话音刚落,敌人阵地上无数个火光乱闪,紧跟着,冰雹似的炮弹就向我们的阵地泻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跳动。

(二)敌人是狡猾的,乱打了一阵炮之后,即派小股兵力向我四连阵地爬来,想摸摸虚实。在敌人距我阵地几十米的时候,我们的手榴弹、子弹、石头猛向敌群飞去,敌人丢下十几具尸首,仓皇逃走了。敌人尝到了一点厉害,又拿出两个连的兵力,连续发动四五次冲锋,结果都被我们打得鬼哭狼嚎地滚下了山坡。敌人恼羞成怒,又集中炮火向我阵地猛烈地轰击起来,接着,在炮火掩护下发起了全面攻击。这一回,敌人依仗着人多势众,竟然连腰都不弯,拉成散兵线,号叫着涌上来。一眼望去,满山遍野黑压压一片。

黄青仙的机枪怒吼了!敌人一片片倒了下去。敌人发了疯,一个营的兵力全部压向四连。

我担心四连战士们冲出去白刃格斗,暴露出我们是妇女,立即命令营部预备队火力支援四连,敌人又一次被打下去了。

下午,敌人又向我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我正在营部给一个受伤的同志包扎伤口,五连的一个战士满头大汗地跑来向我报告说:“敌人的攻势很猛,快冲到我们的阵地了,我们连伤亡很大,高指导员牺牲了。”

我心里不由一震,喊了声:“跟我走!”拔出手枪,飞奔五连阵地。这里战斗异常猛烈,敌人集中了六七挺机枪和许多掷弹筒,向我们的机枪阵地开火,企图压制我军火力。突然,一个战士端起机枪跳出工事,骂了声;“狗东西!让你们尝尝红军的厉害!”向冲上来的敌人猛烈扫射起来,我一眼认出,这是机枪手李明,是个从小受苦长大的长工的女儿。我急喊:“李明,快卧倒!”话刚出口,只见她身子一抖,胸前冒出一股鲜血,摇晃着倒了下去……机枪一停,敌人直扑上来,有些年纪小的战士惊慌失措,开始向后撤,连队有些慌乱了。

“同志们!顶住!”五连连长大喊一声,一个箭步蹿到李明身旁,端起机枪又向敌人扫射起来,阵地稳住了。

可是敌人已发现我们兵力不多,火力不猛,便用人海战术冲杀上来。敌人离我们阵地只有十多米了,再前进几步,两军就要短兵相接。肉搏战将对我们这些年小体弱的女战士极为不利,更麻烦的是必然暴露我们是女的。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平时说话都有些腼腆的赵素贞同志,挺身而起,一手紧握着两颗手榴弹,一手拉着手榴弹的导火线,跳进敌群。敌人吓呆了,竟连开枪都忘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弥漫,我们年青的女共产党员赵素贞同志,和敌人同归于尽了。李明和赵素贞同志的壮烈牺牲,激起同志们复仇的怒火,战斗得更顽强,更坚决了!我们的阵地几次丢失,又几次夺回,一直持续到黄昏。

子夜将临,我们这里刚刚静下来,突然山下枪炮声大作,大约打了半个多小时,枪声渐渐移去。这时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谢天谢地,预定计划实现了,总指挥部和主力部队突围出去了!但是,立刻我的心又提了起来:为了使主力和总部彻底摆脱敌人,我们还必须坚持战斗,今后的一切担子,全落在我们妇女先锋团的肩上了。

(三)天刚拂晓,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我和14岁的小警卫员陈桂平顺着怪石嶙峋的山腰,由营部向五连阵地跑去。

突然,一颗炮弹从我们身旁掠过,我和小陈迅速卧倒。炮弹爆炸后,我爬起来刚要走,猛听小陈急促地喊了声“快卧倒”,但“倒”字还未出口,我就被一股力量撞倒在地下。霎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我身旁爆炸,震得我眼冒金花,两耳嗡鸣。我觉得背上沉甸甸地压着个什么,急忙翻身爬起,原来是陈桂平,她一骨碌从我的背上滚下来,只见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声不吭,我定睛一看,一股鲜血从她背上流了出来,染红了她单薄的衣服,染红了岩石、枯草、雪地……我用石头掩盖了陈桂平同志的遗体,默默地站在她的“新坟”旁。好像小陈仍在我对面站着。她天真烂漫的微笑,像个百灵鸟一样闲不住的小嘴,不是唱歌,就是唧唧喳喳地说个不休,她活泼可爱的形象一下子呈现我的眼前,可是,可是如今……我真想痛哭一场!

陈桂平同志,我的阶级姐妹,你安息吧,我们会给你报仇!我擦干眼泪,猛回身,跑到了五连的阵地上。

激烈的战斗又进行了一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敌人向我们整个山头发起攻击。我趴在阵地上,用石头狠砸冲上来的敌人,忽然六连的一个战士跑来报告:“华主任,敌人冲进了我连阵地,跟我们肉搏上了!”我心里一惊,挥手叫了声:“一排,上刺刀,跟我走!”我们一口气跑到了六连的阵地上。这时,六连的姐妹们已和敌人厮杀成一团。敌人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我们三四个女战士才能对付住一个。有的战士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拼命地用手抓敌人的脸;有的用嘴咬住敌人的手臂、耳朵、鼻子。

敌人被我们杀、咬、抓得血淋淋的,乱嚎乱叫。

我刚到六连阵地,一个满脸长着毛茸茸大胡子的敌人,举着马刀朝我砍了过来,我一闪,扳动手枪,结束了他的狗命。我随手抄起他扔下的马刀,刚一转身,见六连长刘国英同志浑身杀得鲜血斑斑,头上扎着绷带,举着一把大刀,猛向一个敌人的脑袋瓜劈了下去。这时另一个敌人端着刺刀偷偷地接近了刘国英同志。我见势不好,蹿到这个敌人背后,举起马刀,狠狠地向这家伙的后脑勺砍去,敌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下。可是这个敌人的刺刀已刺入刘国英同志的腰部。刘国英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大刀,一手按着腰部的伤口,无声地笑了笑,对我说:“够本了,砍了四个!砍了四个!”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便倒了下去。肉搏战一直进行到天黑,敌人终于被杀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