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焕
(西路军在倪家营子血战一个多月后)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总部决定转移到西北方向的沙河。住了一天,形势仍不利,又连夜向西南方向的三道柳沟转移。
3月初的一个夜晚根据甘肃省委党史委调查,红西路军由沙河转移到三道柳沟的时间为3月1日凌晨。见《悲壮的征程》(下册)第311页。,天上微露几颗寒星,我们迎着刺骨的北风,踏着冰封的田野,连夜走到了50多里以外的三道柳沟。这是一个东西长、南北短的村子。南面是祁连山,其余三面是沙漠和戈壁。有三道小河从村子里穿过去,把村子隔成几节,东面一节叫东柳沟,西面一节叫西柳沟,中间一节叫南柳沟。红三十军的防区是南柳沟的几座小围子。
敌军像一群饿狼紧跟在我军背后。尽管战士们已疲劳到了极点,但是谁也没有休息,一到达驻地,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忙着挖枪眼、筑工事、砍鹿砦,准备迎击敌人。启明星刚刚消失,戈壁滩上的骆驼刺、紫果子刺和芨芨草还顶着满头的白霜,灰沉沉的地平线上便忽然扬起了尘土,仿佛是浓烈的烟雾,由远到近,滚滚而来。接着,透过弥漫的飞尘,便看到了马匪骑兵的身影。
马匪骑兵接近南柳沟以后,下了马,将沿途抢来的羊子和砍来的牛腿集中在一起,然后徒步向我军冲锋。机关枪风暴似的从戈壁滩上扫来,马匪喊着杀声,首先冲击八十八师阵地。
师长熊厚发扎一根宽皮带,上面插一把盒子枪。他的警卫员握着一口寒光闪闪的雁翎刀,站在他的背后。他像往常一样,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敌人在机枪火力掩护下,越冲越近。当那些穿着光板羊皮袄的匪徒们,冲到轻火器的有效射程以内的时候,熊师长喊声:“打!”我军的机枪、步枪便一齐开火,前面的匪徒纷纷栽倒,后面的匪徒一看风向不对,便掉转头溃退下去。
敌军越聚越多,站在高处可以看到,戈壁滩上的敌人稠密得像蚂蚁,无数的黄旗、白旗,在烟雾里飘摆。马匪企图用浩大的阵势,首先在精神上将红军压垮。经过无数次血和火的考验的红军战士,都沉着地坚守着阵地,毫无惧色。中午一过,敌人开始了炮轰,炮弹不断带着咝咝的啸叫声,落在村子里,炸得到处是烟火。轰了一阵,便以更加密集的队形,举着旗子,喊叫着冲上来,方向仍是我八十八师阵地。熊厚发师长在前沿阵地上,指挥部队沉着地射击,给了敌人以重大的杀伤。但是敌人像海潮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看接近了村边,熊厚发师长命令打手榴弹。一阵手榴弹像雨点一样甩向敌人,硝烟弥漫了战场,破片四下飞迸,敌人的队形乱成一团。熊师长从警卫员手中接过雁翎刀一举,喊道:“同志们,冲啊!”他第一个跳出堑壕。战士们紧跟着师长,冲进敌人的战列,展开肉搏。一时刀光闪烁,杀声盈野,我军战士以一当十,奋不顾身,厮杀了几十分钟,才将敌人杀退。
夜间,马匪在三道柳沟周围用箱柜构筑工事,并且点起了篝火。篝火一层层地环绕着,一直延伸到天边,和星星连接在一起。包围着我们的马匪军至少有五个旅!
次日,敌人又开始了攻击。当时整个西路军只有三十军受的损失比较小些,而八十八师又是三十军的主力,因此熊厚发师长整整一天是在指挥部队拼杀。这一天,敌人虽遭受了大量杀伤,没有攻进村来,但是围墙已被打得成了锯齿,而且将我军切成了两截。政治委员李先念同志和代军长程世才同志被分割在两簇围子里,只有一条埋在地下的电话线没有被破坏,还可以联络。形势是更加不利了。
八十八师二六八团守着砟子河东岸的两座小围子,这是一个必须固守的要点。傍晚,敌人向他们轰了一阵大炮以后,便以三四个旅的兵力冲向八十八师阵地,而二六八团便首当其冲。这时,二六八团的小围子的围墙已倒塌了很长的一段,兵力消耗也很大,如果这两座小圈子被敌人占领,红军就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在苍茫的暮色中,敌人沿着砟子河,借着河床的隐蔽,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二六八团的围子外边,几十米的地方有一座独立家屋,我军在那里放了一个班。敌人攻上来以后,这个班的同志经过英勇的抗击,最后全部壮烈牺牲。敌人占领了独立家屋,手榴弹便直接投到了围子里面。这时二六八团的全体官兵,都紧握着大刀,准备作最后的一拼。
正在万分危急的关头,熊厚发带着几个警卫员到了二六八团的阵地上。战士们一看师长来了,都兴奋万分,因为首长始终和自己同甘苦、共患难,而且首长在这里就会有办法;同时,大家也都暗暗地为师长的安全担心。“首长,到后面去吧,这里太危险。”二六八团团长抖掉满身的泥土,恳求首长。“不危险,我也就不来了。”熊厚发靠在围墙的缺口上,不动声色地观察敌情。子弹在他面前打起一排排尘土。他看了一会,坚决地说:“把那个独立家屋夺回来!”
熊厚发命令二六八团集中几挺轻机枪,秘密地摆在一个缺口的两旁,又挑选十几名精壮的战士,配备了较多的子弹,隐蔽在缺口附近。这时,大量的敌人正沿着砟子河向独立家屋运动,企图集中足够的兵力,向围子的缺口猛扑。熊厚发看战机已到,命令开火,几挺机枪猛烈射击,前进的敌人被压在河沟里。缺口上的战士甩了一排手榴弹,便举着战刀,冲向独立家屋。屋里的几十个敌人虽然拼命顽抗,但战士们迅速地逼近枪眼,塞进了几颗手榴弹,敌人便全部被消灭了。
拿下独立家屋之后,我军对砟子河形成了交叉火力的封锁,敌人的进攻被迫停止下来。匪徒们将附近老乡的箱子、柜子搬来,装上沙土,垒起一座座掩体,与我军守卫的围子对峙着。
熊厚发同志登上围墙,观察敌情。围墙角上有二座残破的更楼,两个枪眼对着敌人。他走进去,抓起一挺机枪就向敌人扫射,敌人的机枪也疯狂地向更楼还击。打了一阵,他刚撂下机枪,一个战士便被打倒了。更楼的土坯被打得纷纷脱落。忽然,一颗子弹从枪眼里打进来,熊师长猛然一侧身子,一股鲜血窜得老远,他的左臂被打折了。
军首长催促他赶快下围子,包扎起来休息,但他一手抓着鲜血淋漓的衣袖,咬牙切齿地瞪着敌人说:“不要紧,手打断了我还有嘴和腿,一样指挥作战!”经过再三督促,他下去了,但是他没有休息。
夜间,战斗仍在进行,四面响着密集的枪声。围子里到处是伤员,到处是未熄灭的烟火。熊厚发的左臂吊在脖子上,右手提着他那枝驳壳枪,在围子中转来转去。他走到那里,就叮嘱那里的战士:“好好打,别让军首长到这里来,太危险。”他这种英勇顽强的气概和高度阶级友爱的精神,给了战士们很大的鼓舞。许多伤员又拿起武器,爬上了战斗岗位。许多身负重任的战士,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为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都没有呻吟一声。
熊厚发同志是湖北省大悟县宣化店人,体格健壮,精力充沛。平时作风正派,军容整齐,战时英勇顽强,机智灵活。从八十八师在四川建立,他升任师长,这个师就一直是红三十军的主力,在与封建军阀田颂尧、刘存厚、刘湘等的战斗中,屡战屡胜,创造了光辉的战绩,这是和熊师长机智灵活的指挥分不开的。八十八师三个团各有鲜明的特点:二六八团攻击精神强,历次战斗攻无不克,因此在四川曾获得四方面军总部授予的绣着“攻如猛虎”四个大字的奖旗一面;二六三团善守,总部授予的奖旗上绣的是“守如泰山”,并擅长河川战斗;二六五团是有名的“夜老虎”,长于夜战。这也是和熊师长的领导分不开的。厚发同志尊重领导,谦虚谨慎,爱护战士,与下级同甘苦。总之,在他的身上具备了许多共产党员的美德。
这位身经百战、深受指战员爱戴的革命战士负伤以后,又一次表现了共产党人的伟大气魄,给同志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夜渐渐深了。敌人以四个团包围着二六八团的小围子,如果延迟到天明,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此决定突围。12点,李先念政委指挥二六五团奋勇出击接应,程世才代军长带领二六八团突围。经过一场惨烈的拼杀,三十军才又会合在一起了。
经过连续恶战,部队又伤亡过半,西路军面临着最后的生死关头,总部决定星夜突出三道柳沟,退入祁连山。
这是李天焕同志所着《气壮山河》的一部分,录自《红旗飘飘》选本第2集,由李月润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李天焕时任红三十军政治部主任,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24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