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上)
29156400000075

第75章 倪家营子战斗的片断回忆

盛先传

河西这个地方老财住的房子大部分都像堡子,四周有高大的围墙,我们找到一个堡子住了下来,利用老财的堡子防御敌人。敌人是骑兵,行动快,我们走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刚把工事修好,有时还没有修完,敌人的骑兵就追来了。我们的部队往往是夜晚行军,白天打仗,得不到休息,非常疲劳。最讨厌的是敌人的迫击炮,直往堡子里打炮,所以我们战斗的非常艰难。

我们初到这里,对这里的情况不熟悉。我们所到之处,老百姓都跑光了,根本搞不到粮食吃。为什么这些村庄里的老百姓都跑光了呢?其原因:一是老百姓受敌人的反动宣传,对红军产生了恐惧情绪;二是马家军的统治手段极为残酷,尤其是对汉人更严。我们虽然找不到粮食吃,但这里盛产红枣,老百姓种了很多枣树,这时红枣已经收摘了,我们就拿红枣当饭吃。

有时也找到一些群众留下的谷子、糜子,我们就连壳吃,吃了根本不消化,吃的是糜子、谷子,便出来的还是糜子、谷子。我们部队得不到群众的支持,怎么能打胜仗。

因为没有群众,所以对敌人的情况也就摸不清楚。这时,敌马步芳被蒋任命为新二军的军长,他便调集了六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一个宪兵团、一个手枪团、十几个民团,共两万多人,赶到高台、临泽,进攻我们。敌人攻占高台、临泽之后,又集中全力向沙河、倪家营子进攻,我们三十军固守在这里,进行了英勇的战斗,与敌人反复拼杀,浴血奋战。这时,我们的弹药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我身上的驳壳枪子弹只剩下八发了,再不敢用了。

在倪家营子战斗中,我的右胳膊受了重伤。那天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而又残酷,指挥战斗的李先念同志总是身先士卒,沉着冷静,对战士的战斗情绪鼓舞很大。当时,我站在他的左边,警卫员张明喜站在他的右边,他把半截身子露到矮墙外面观察敌情,指挥战斗,我怕他有危险,就抬起右手按他的肩,就在这时,敌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右胳膊,我只觉得有人把胳膊向后拉了一下,军部作战参谋简佐国同志看见我的手上流血,就说“你负伤了”,我才感觉到疼。先念同志一听我负了伤,马上说:“快把他送到大夫那里去治。”特务连的同志把我送到战地大夫那里,大夫把我的衣袖撕开一看,伤势很重,子弹把我右胳膊肘的肌肉全打烂了,骨头都露在外面,大夫说,这可能是个炸子打的。上好药,我不能再上阵参战了,就把我送到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那里去了。此后,吃饭、居住、行军,就跟着师部走。

红军在沙河堡、倪家营子一带奋战一月有余,打死敌人上万人,我们的部队也伤亡了几千人。我们的人员、粮食、弹药都补充不上,已处于弹尽粮绝的困境。在这种情况下,再不能战了,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决定从倪家营子突围。

这是盛先传同志《难忘的岁月、艰苦的历程》回忆录的一部分,由天水地委党史办供稿,标题为编者所加。

盛先传,时任红三十军首长警卫员,其生平简介见本书第83页。

倪家营子突围记倪家营子突围记周纯麟我们被敌人的重兵包围在倪家营子之中。拂晓,敌人总攻开始了。敌人以两个团的兵力,从东北、正北、西北、正西,分四路围攻上来,并用炮火扩大北围墙的缺口,把西北角地堡又打垮了。敌人欺我火力不强,在北面实施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集团冲锋。

我第二六三团一营营长赵海丰同志正蹲在缺口附近(他的一条腿在四十里堡战斗中负伤,还未痊愈)。此时,二连连长向福先同志看情况危急,先指挥部队甩出一排手榴弹,接着就一跃而起,带着一个排冲向敌人,他们飕飕地舞起大刀,左冲右突,只见耀眼的刀光,杀得敌人纷纷倒退。我们在东北角炮楼上,用桌子架起重机枪,向密集的敌人扫射。敌人被我们打急了,就用几门山炮向我们轰击,把我们的炮楼打坏了,我们只能用轻机枪上去干。北面的缺口,我们用一个排、四挺轻机枪封住。敌人无可奈何,把进攻的重点又转移到西围墙上了。

下午,情况更危急。南面的敌人占领了南门外的一个土堆子,用机枪封锁了大门。我们只好退到大门口工事里和敌人对峙着。西面的敌人已占领围子的西北角,又拆开西边的小门,随后占据了西南角和西北角围墙上的炮楼,并把两面刺眼的青天白日旗子插上了炮楼。我们很清楚当时的情况,敌人不好使用直接瞄准的火炮,又受到两面火力的夹击,大部队不易展开,因此,敌人从南大门发起攻击是有困难的;一连把住北面的缺口,敌人也一时攻不上来;我们这里的火力比较强,只要守住西边土墙的第二道防线,敌人要拔掉我们这颗铁钉,是不那么容易的。我们集中了一批大刀、钢叉、手榴弹,组织了几个战斗小组去支援二连,一连勇敢地承担起这决定全局胜负的重担!

西边的土墙经过加修后,有一人多高,中间有一段比较矮些,并留了一个能够进出的路,这是准备反击敌人用的。同时,墙上都掏了枪眼,站在这里,正好向外投手榴弹,投得远的同志,可以把手榴弹投到西围墙墙根。敌人也可以投手榴弹过来,但是,敌人投到我们这边比较困难,因为敌人不能站起来投,如果敌人站起来,就会遭到我们的射击。敌人只有卧着投掷手榴弹,投的并不远,因此,对我们的威胁不很大。敌人要想进攻,只能提上大刀向我们冲。所以,我们只要组织好火力封锁住小门,及时使用大刀小组,敌人一冲上来就向敌人砍去,问题是不大的。就这样,我们和敌人杀来杀去,反复争夺不知多少次,每一回合都杀得相当激烈,方圆五六十米的地上,都被鲜血染红了,敌人的死尸横七竖八地躺在了这块土地上。

一次,二连一排长带着五六个战士守卫着土墙,敌人一排手榴弹打过来,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敌人只好硬冲。一个敌人爬上墙头正要向下跳,一排长上去一钢叉,就把这个家伙戳了下去。这时,一排长左面已跳下来一个敌人,朝一排长劈来一刀!一排长转身一让,敌人的刀从他后脑擦下去,把后脑骨砍破,并把背后的衣服也砍破了。他带着伤,回手一钢叉,就把这个敌人撂倒了。一个刚上土墙的敌人,用枪托把他腿打伤了,第三个跳下来的敌人正举刀向他砍来,他跃起身子一钢叉,从敌人右胁攮进去,他自己也昏倒了。接着,其他几个战士一拥而上,把陆续跳下来的几个敌人全消灭掉了。

日薄西山,“青天白日”旗在西围墙炮楼上索索发抖!土墙仍在我们手里,染满烈士鲜血的红旗,在我们头顶上威武地迎风招展!敌人已摸到我们黄昏反击的规律,早有准备,因此,我们后续部队虽组织了强大的反击,还是未能打退敌人。

晚上八九点钟,军部住的围子里吹起了调我们突围的号声。据下午观察,敌人为防我们突围,在南大门外的土堆子附近,放了一个营,并用四挺重机枪交叉封锁住南大门,在东南的干河沟里又放了一个手枪团。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突围,形势是相当严重的,一着不慎,就会全部覆没。于是,在怎样突围的问题上,我们做了认真的研究。

在研究突围的方案时,营的干部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同时形成了两个方案。

一个方案是赵海丰营长提出来的,他想让部队从东北角的地堡里钻出去,然后向东冲至干河沟,再向南杀开一条血路,回到团部驻地;一个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我想让部队从南大门突出去,冲过七八十米距离的开阔地,直下东河沟,然后向南突围,直到军部驻地。起先,我们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我们俩各摆自己突围方向的利弊,看看利在哪里,弊在何处,哪种方案利更多些,弊更少一些,如何充分发挥有利条件。我和赵海丰讲完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又一道与其他的营干部慎重地分析两个方案的利弊。通过反复研究,一致决定:从南大门冲出去!

突围的方向定下来之后,我们又进一步研究了突围部署和兵力的运用。当时的部署是这样的:三连伤亡较小,从南大门猛冲出去之后,就把封锁南大门左右两边的敌人打垮!走在前面的同志每人一把大刀、两颗手榴弹,组成突击队。四连一出大门就向河沟冲击,替后面的部队打出一条通路。二连接上,后面是重机枪排和全营的炊事员。一连在后面,要防止我们突到半中间时,敌人从大门外东西两面夹击,要担负好掩护任务。三连出大门打垮了两边的敌人之后,就随着一二连后面下河沟。我们要求各连在突围时,要出得猛,出得快,打得狠,不怕伤亡,不恋战,敌人在大门外两面夹击时,要坚决顶住。同时,各连在里面集结部队时,一定要肃静,不要惊慌;出大门时,既要猛又要有秩序。

突围的方案确定后,各连干部回去悄悄地集结部队,进行了动员和各项准备工作。我们营里几个干部也做了明确的分工:营长赵海丰带三连在最前面,王德胜教导员在中间带四连、二连跟进;我的任务是突围开始的时候,在大门口指挥部队按顺序撤离,确保部队突围成功。

分工结束后,我和一营王德胜教导员一齐去检查突围的各项准备工作。在四连,王教导员嘱咐突击排的同志说:“要猛冲、猛打、猛扑、猛杀!不杀出一条血路是不行的,要有敢在刀山火海上通过的决心!否则,敌人是不会让出河沟给我们走的。部队能不能全部突出去,就看你们前面的了!”大刀组的组长说:“首长!请放心,刚才大家都表示了态度,管叫敌人头落地、尸满沟,让部队从敌人死尸上通过!我们就是全部拼光,也要让部队突出去!突围成功后,我们的大刀、钢叉请首长检查,保证刀刀见血!”

我回到营部,看见一个炊事班长在试着背铁锅,就说:“班长,突围这么紧张,还背这个笨家伙干什么?保证人员突围出去就好了。”但这个炊事班长不同意,他恳求说:“教导员,这锅是我们惟一的炊具。没有锅,部队就是出去了,没有做饭的锅,又怎么办呀!”

夜里11点多钟,我们开始突围了!三连一班刚出去,就被敌人发现了。敌人重机枪猛烈地扫射过来,部队稍停顿了一下,营长赵海丰同志大声喊道:“同志们!不能停留,冲啊!”这时突击排甩了一排手榴弹,一班就从几个方面向敌人重机枪阵地猛扑过去。不一会儿,敌人的机枪就不响了。后来才知道,一班有一个战士猛冲过去,用手榴弹把敌人的重机枪炸掉了,但这个同志也牺牲了。敌人机枪一停,三连便一拥而上,迅速消灭了大门外两边的敌人,一下子就把敌人的阵地搅乱了,少数敌人向围子两头逃跑了。

敌人摸不清我们向哪一个方向突围,其他几挺重机枪便漫无目的地乱打起来。军部为了接应我们突围,也组织部队进行反击,敌人更乱了。

趁着敌人慌乱之际,我迅速在大门口指挥四连、二连按顺序往外冲。四连出了大门口,从土堆旁一下子就插进干河沟。沟里是敌人的手枪团,这时候,许多敌人还裹着羊皮大衣在睡大觉,四连组织的大刀队猛炸、猛砍,一路冲了过去!敌人一时晕头转向,有的还在梦中,就上了西天。一些没有死的敌人慌忙朝岸上逃跑,干河沟两岸的敌人以为红军冲上来了,就用机枪乱扫,把他们自己的人打得哇哇乱叫。这是杀出来的一条血路啊!天亮时,我们到了团部,仔细一看,每个人的衣服上、裤子上、鞋子上全是血。

这时,身负重伤的一连指导员和担架排的同志,仍然留在围子里。敌人冲进围子,在一连指导员组织指挥下,他们进行了激烈抵抗,手榴弹的爆炸声和枪声响成一片……直到现在,我对一连指导员和担架排的一些同志没有能够撤出来,心里都感到非常可惜,非常难过。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红军战士,为了吸引住敌人,为了全营同志突围,牺牲了自己,完成了掩护任务,而他们却全部壮烈牺牲了!

我们突围到了军部之后,就随着军部,又向南行进,踏上更加艰险的旅程!

录自周纯麟同志《血战河西走廊》一书,收入本书时作了一些删节。周纯麟生平简介见本书第6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