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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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血染倪家营子

郑维山

敌军攻占高台后更加疯狂,迅即向临泽进攻。为突破敌人重兵围堵,我们奉命东进。1月27日,在西洞堡,我师和八十九师一起杀回马枪,一举击溃敌尾追我军的一个骑兵旅,全歼敌宪兵团,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和物资,得到了少许补充。打了这个歼灭战,我们都很兴奋,但因东返路途被敌人堵住,这里地形条件也不利,总部决定折返倪家营子一带。为防止被敌各个击破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再图发展,总部将尚存的一万余人,全部集中在倪家营子,实行战略防御。刚回到倪家营子,敌人就集中了六个旅和大量民团向我军压来。在这里,我们与敌军展开了极为惨烈的大血战。

倪家营子在祁连山下的戈壁滩上,东西宽四五里,南北长十余里,有43个屯庄散布其中,地势南高北低,南半部称上营子,北半部称下营子。三十军扼守敌主攻方向西南,九军扼守东北,两军阵地相连,构成环形防御阵地。

2月1日,敌人开始进攻,起手就非常激烈。敌人先用炮火和飞机狂轰滥炸,接着步兵、骑兵连续实施集团冲锋。当时我们没有炮兵,子弹奇缺,主要靠土手榴弹、石头、木棒,进行白刃格斗,杀伤敌人。

王家屯庄在防御阵地突击部,由二六三团三营扼守。因为这里能从左右侧击敌人,是敌展开较大兵力冲击的重要障碍,所以敌拼命争夺。一开始敌人就集中兵力、火力向王家屯猛攻,那真是人叫马嘶,弹雨如潮。冲锋的敌人像潮水一样一拨刚被击退,另一拨又冲上来。扼守阵地的勇士们抱着“人在阵地在”的决心,与敌殊死搏斗,一次次把冲上来的敌人顶回去,阵地上留下成堆的敌尸。

三营教导员周纯麟同志,带九连固守王家屯最前沿的碉堡,与敌拼杀了一个昼夜。用大刀、钢叉、手榴弹打退敌人多次冲锋。碉堡周围横七竖八地堆集着敌人的400多具尸体,而阵地仍牢牢在我手中,最后全连只剩下八个人。晚上,先念、世才、厚发和我去看望他们,周纯麟同志流着泪报告:“我没打好,牺牲的同志太多。”先念同志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不要难过,你们打得好!敌人用炮没打垮你们,重兵没围垮你们,火没烧垮你们,你们像铁钉钉在阵地上。”我和熊师长商定用八连换下他们,从其他单位抽人补充九连。我说:“你们很顽强,为了再战,现在去休息,很快把连队补充起来。”

连续血战20余天,我们究竟打退敌人多少次冲锋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曾在一天内我们往返冲杀过12次。还有一天,敌人两次攻进北营子。第一次,我二六五团和二六八团合力反击,将冲进来的敌人砍杀过半,恢复了阵地。再一次,敌人沿雨水冲裂的沟壑插到我们两侧,向总部驻地攻击。徐总站在房顶上亲自指挥反击,我们师和八十九师肩并肩同敌人反复拼杀,一直奋战到天黑,终于打退了敌人。

敌人猛烈的炮火炸塌了大部分房屋。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我军,凭着坚强的意志,在冰天雪地里煎熬着。最苦的是伤病员,没有医药、没有绷带,从破旧的衣服上撕些布条御伤止血。没有粮食,没有御寒衣物,他们咬牙挺着,不叫不哭。春节来了,我们拉些敌人的死马煮一煮,每人分拳头大的一块马肉。战友们咬一口,好香啊,可是谁也舍不得吃,都送到伤病员手里。伤病员却说:“让能战斗的同志们吃吧,吃了好杀敌人。”有的重伤员直到停止呼吸,马肉还在手里。

20多天血战,我杀伤敌军一万多人,自己也损失几千。这时连水也相当困难了。说实话,甭说敌军还在不断增兵,就是拖住我们,饥饿也会把我们拖垮。面对这种情形,总部决定突围。我们进到威狄堡据甘肃省委党史委调查,西路军2月21日晚从倪家营子突围,2月22日晨到达威狄堡。参见《悲壮的征程》下册第310页。一带,又遭到敌人的堵击。这时如果我军不顾一切地突向祁连山,尔后转头东返,或许还有转机。但是,因东返没有中央命令,陈昌浩同志顾虑重重,最后决定重返倪家营子。

2月下旬,我们又回到倪家营子。这时的倪家营子,已是断壁残垣,千疮百孔,群众逃散,空空如也了。我们托群众照管的伤员也被敌残杀,到处血迹斑斑,惨不忍睹。刚回来就又陷入重围。敌仗人多势众,梯队重叠,反复冲杀。我们把所有人员都动员起来投入战斗,梭镖、大刀是最好的武器,还搜寻到许多石头、木棍作武器,凭着热血和意志与敌血战。屯自为战,人自为战,到处有杀声、到处在拼搏,人们的智慧和力量发挥到了极限。生存就是杀敌,拼杀就是生存。“夜老虎”团团长邹丰明负伤后仍挥舞着大刀率部杀敌,敌人从背后开枪,他倒在血泊中,又蓦地跳起来,连砍了三个敌人后死去。我和他一起战斗近四年,从川北打到河西,他很机智勇猛,一次我俩同宿一房,谈论起胜利后的美好生活,他是那么乐观,而今他先我而去,我心如刀割,却没有时间哭他一场,擦把泪又投入了战斗。

又是七天血战。在倪家营子实在无法坚持了,总部决定突围。我们转移到三道柳沟又被敌军包围,在这里又经过五昼夜血战。这时西路军只剩下几千人了,为避免全军覆没,总部下令突围进祁连山,令我师冲开缺口,打通突围道路,八十九师掩护总部,九军殿后。3月11日夜,我奉命带领二六五团奋力冲杀,撕开了敌人的包围圈,杀出一条血路。这时我发现二六三团还未从他们防守的围子里冲出来,又带一部分人杀回去接应。我们从敌人背后冲击,二六三团乘机突围。

在一个断墙缺口处,我见到了臂膀负重伤的师长熊厚发同志。他的伤势很重,我正要去扶他,他说:“快指挥部队突围,不要管我。”我让警卫员搀扶他向外突,自己急忙去指挥部队。自从这里和熊师长分别,再没有见到他,后来听说他突围后,不顾伤痛,带少数人在祁连山与敌搏斗,英勇牺牲了。从八十八师重建,我和他朝夕相处,患难相依,我钦佩他忠诚好学,英勇顽强,为培养我师优良战斗作风,呕心沥血。他的牺牲,使我失去了一个好战友,好兄长,真心疼啊。

这是郑维山同志《河西喋血记》的一部分,录自《悲壮的征程》。作者郑维山同志,时任红三十军第八十八师政委,其生平见本书第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