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三国志·袁绍传》裴松之注引《典略》,当时公孙康设下‘鸿门宴’,将袁尚和袁熙一举擒拿。袁尚和袁熙被捆起来扔在冰冷的地上,很难受,便请求给个坐垫。公孙康说,你们的脑袋就要出远门了,还要坐垫干什么!便把他俩杀了。一切都在曹操的预料之中。”
——《品三国》第91页
易中天先生所说的裴注《典略》有关文字全文如下:
“尚为人有勇力,欲夺取康众,与熙谋曰:‘今到,康必相见,欲与兄手击之,有辽东犹可以自广也。’康亦心计曰:‘今不取熙、尚,无以为说于国家。’乃先置其精勇于厩中,然后请熙、尚。熙、尚入。康伏兵出,皆缚之,坐于冻地。尚寒,求席。熙曰:‘头颅方行万里,何席之为。’”
易先生说其文是引自《典略》。当应作如是说。可能是易先生为说白,令天下粉丝们尽易晓。此处却作了《典略》中未见有的“鸿门宴”;但“鸿门宴”,毕竟是要有个“宴”的(此类“鸿门宴”自项羽、范增始作俑,直至民国新、旧军阀,可谓层出不穷,成为一种“宴”无好宴的模式)。它都是在“宴会”里动手脚,全武行的。而此处却是公孙康在袁氏兄弟进来时,就埋伏了刀斧手,将他俩绑缚,何“宴”之有?
因此,我总有些纳闷,《品三国》借喻的“鸿门宴”,似不切题,与人有扑朔迷离之惑,不如就用壁间“伏兵”、“刀斧手”等类字样确切些。盖袁熙、袁尚穷途,丧家之犬,已不须借用“鸿门宴”作迷惑而擒拿也。
更为难识的是,易中天先生此处以《典略》为据;而何以在《品三国》文中,却没有忠实于《典略》里,有在袁氏兄弟被擒拿后,“坐于冻地”后出现的若干文字。易先生的这段文字,倒很像源自《三国演义》第三十三回《曹丕乘乱纳甄氏,郭嘉遗计定辽东》:
“公孙康大喜,乃先伏刀斧手于壁衣中,使二袁入。相见礼毕,命坐。时天气严寒,尚见床榻上无裀褥,谓康曰:‘愿铺坐席。’康嗔目言曰:‘汝二人之头,将行万里,何席之有!’尚大惊。康叱曰:‘左右何不下手!’”
这里易先生见于《品三国》字面的,是《三国演义》的内容,而说的却是裴注《典略》;而《典略》里袁熙的话,却变为《三国演义》里出自公孙康之口,真令人似丈二和尚,摸不到脑顶。
要是易先生在《品三国》说的此据非引自《典略》,而乃典出《后汉书》,那就切合些。这是因为《三国演义》此段文字实乃据自《后汉书·袁绍传》:
“十二年,曹操征辽西,击乌桓。尚、熙与乌桓逆操军,战败走,乃与亲兵数千人奔公孙康于辽东。尚有勇力,先于熙谋曰:‘今到辽东,康必见我,我独为兄手击之,且据其郡,犹可以自广也。’康亦心规取尚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熙疑不欲进,尚强之,遂与俱入。未及坐,康叱伏兵擒之,坐于冻地。尚谓康曰:‘未死之间,寒不可忍,可相与席。’康曰:‘卿头颅方行万里,何席之有!’遂斩首送之。”
但范晔《后汉书·袁绍传》,史家将原先《典略》中此句出自袁熙之口,竟变为公孙康的话,显然欠妥。我以为引用还须是《典略》,当然必须是全篇,原因是:
一、有如前述,《典略》记录在前,《后汉书》此段文字,显然是在抄录《典略》时,由史家又作了修改的,如李代桃僵,竟将袁熙话的替代出自公孙康之口。
二、正如清学者周寿昌所说:“范乃作公孙康语,情事稍不合。尚寒求席,熙故作此,愤语也。”(《三国志注证遗》)盖用在公孙康处可以;但出于袁熙之口,更昭示他的心理行为,对其弟被捉前气势如虎、过后又是于死前乞求御寒,为之愤懑也。
按,《三国演义》写这段故事,不全从《典略》说,而从《后汉书·袁绍传》说,或者作者另有所思,但毕竟从一而来。何以《品三国》原是正确地说是引自《典略》,却在正文中改去了《典略》袁熙说为公孙康说,跟着《三国演义》跑呢?
〔延伸阅读〕
鲁迅无题诗
清朝王士禛《咏史小乐府》二十四首中有一首吊袁绍的诗:
长揖横刀出,
将军一代雄。
头颅行万里,
失计杀田丰。
鲁迅在1927年冬即据此诗,“活剥一首来吊卢骚”:
脱帽怀铅出,
先生盖代穷。
头颅行万里,
失计造儿童。
该诗中也用了“头颅行万里”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