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已是晨曦万丈,天色晴朗。
可暮湮却一身潮湿,连头发,都是黏糊糊成缕缕。
她昨晚,定是又做噩梦又发烧。醒来,梦中情景还依稀在眼。
梦中,父亲不但打了她,还赶走了蔽月,永远不许踏入无恨城。
暮湮见不到蔽月,于是,到处找啊找啊,可是,不管她如何找,始终都没有找到他。
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将她一身淋得通透。她抖索地抱着自己的身子,站在雨中,她茫然不已,天地之大,却不知何去何从。
脸上冰凉一片水意,可她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
直到,小池进来,将噩梦中独自哭泣的暮湮唤醒,她才发现是梦一场。
梦中的那场倾盆大雨,不过是她夜间发热时,身体因着锦被的缠裹而闷出了一身大汗。
也正是因着这场大汗,她的烧才退了。
烧退之后,浑身的温度自然降低,所以她才会感觉寒冷。
内心的惊恐和疾病的折磨,让她在睡梦中忍不住大哭。而当她越哭越伤心时,正好小池推门进来将她唤醒。
小池自是忧心不已,眸华瞥过暮湮,她轻声问:“小姐又做噩梦了么?”
“嗯。”暮湮垂首,感觉一身黏糊糊地十分难受。
“小姐心思越来越重,所以才会被噩梦缠身。”小池叹了口气,接着又轻声道:“奴婢去为小姐准备热水,小姐不如起来泡泡澡,这样,精神会好些。”
“好。”简单的回答,夹着复杂的情绪。暮湮倚靠于床榻,微微闭眼。
小池摇摇头,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池在另三个粗使丫头的协助下,便将用来沐浴的水准备好了。
“小姐,可以了。”等那三个婢女走出了屋子,小池来到暮湮床前轻声道。
暮湮睁眼,见小池忙得脸颊生出了淡淡的红晕,这越发显得小池青春健康。看着,心里生出些许羡慕。
小池摸摸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奴婢脸上是不是有什么?”
“没有,你越长越美,我忍不住就看痴了。”暮湮半是调侃半是真心,瞥过小池的眸光,含着些些笑意。
小池抿嘴一笑,微嗔道:“小姐尽拿奴婢取笑。”
暮湮再笑笑,便朝屏风后面而去。
小池亦跟着进去,重新探手试了试水温,感觉合适,这才转身出去。
一般情况下,暮湮沐浴都不要小池侍候在侧。除非是去百花泉,又或者,在屋内沐浴时,得到小姐的特许。
暮湮缓缓褪下亵衣,落地的铜镜上,蒙上了一层雾气。以至于那白皙姣好地胴体,更加看不真切。
她缓缓踏入浴桶,将整个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水面,漂浮着小池特意从屋外摘下的新鲜月季花瓣。
那些温温的水包裹着暮湮有些不适的身体,随着双手在水面撩拨花瓣的动作,水便一漾一漾地轻轻擦过她的肌肤。
身体的不适渐渐退去,连带心上的烦闷,也消散了不少。
之前蹙紧的眉心,那起着褶皱的彼岸花胎记,此刻也舒展开来。被水浸润后,那朱砂般的色泽愈发显得鲜红欲滴。
暮湮倚坐在浴桶里,身子悉数浸在水下,有几缕长长的发丝垂于莹白的胸前。
因着一夜的噩梦,她睡得并不安稳。此刻身心得到了舒缓,她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纤细的双臂搁置于浴桶边,尖尖十指的指甲泛着粉红的光泽。
暮湮微微地合上眼,在氤氲的水雾中小憩。
隔着那扇屏风,有轻微的推门声响起。接着,一个健硕的身影便映在了屏风上。
小池一去不返,那扇虚掩的门,却未能让在沐浴中的暮湮栓上。因此,有人闯入这深闺,若不是不熟悉烟影宫的人,便是心怀不轨的人。
可不管是那种情况,暮湮都不曾发觉屋子中出现的异样。
那健硕的身影,是个男人。他,便是马厩的蔽月。他此刻来,便是来找暮湮的。这也说明,在进入这深闺前,他很可能没有正面遇见小池。
此刻,蔽月就这样闯了进来。
隔着那扇屏风,他能看见屏风后暮湮坐于浴桶中似乎沉沉睡了过去。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退出去,还是留下。其实在他进来前,他就在门外已经等了好久。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闯了进去。
凭他的直觉,这屋子除了暮湮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而之前小池和另外几个小丫头提水朝暮湮屋子而来,蔽月就已经看见了。那时,他随越总管去议事厅见秦归路。
他是越总管从马厩带到议事厅的,越总管只告诉他,城主秦归路要见他。
他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越总管去了,脸上平静淡然,好像他早就知道城主秦归路要见他。
到了议事厅,见了秦归路,蔽月依然是一惯的冷漠。没有讨好的称谓,更不可能屈膝下跪。他就像个陌生人一样静静地看着秦归路,也不问找他何事。眸光,是那种冷漠和疏离。
当秦归路说出要蔽月从即刻起留在暮湮身边保护她时,蔽月没有惊喜,也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不管做什么,对他似乎都没什么特殊的意义。
蔽月点了一下头,算是对秦归路的回答。接着,便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秦归路脸色阴沉,如此倨傲地狂人,真是第一次见。
蔽月来到暮湮的屋子外面,小池已经离去。蔽月猜想,里面肯是暮湮正在沐浴,否则,小池不会带着三个丫头准备那么多水。
等了许久,屋子里始终没有一丝响动。这样死一般的寂静,让蔽月平添了一抹恐慌。
难道说,屋子里的人出事了?
会不会正好在沐浴时,犯了头晕而没入水中?
不行,不能再等。
于是,蔽月便推门闯入。暗沉的眸子扫视整个房间,果然不见暮湮的身影。而那一扇屏风后,正是暮湮萎靡地坐在了浴桶里没有了动静。
蔽月从美人榻上拿起一床轻薄的锦褥,随后走向屏风之后。落入眼帘的,是暮湮除头和双臂之外全身侵泡在水中的情景。
她的眼合上了,但面容很恬静。
蔽月由此不难知道,暮湮只是在小憩,并没有晕过去。
尽管如此,并不代表暮湮就是安全的。抛开她有可能不小心滑落水中不说,单就水温凉下去后,她浸泡其中时间过程的话,这其实对她的身体依然是很不利的。
暮湮是背对着蔽月,蔽月弯下腰身,一手将她从浴桶里捞起,另一手迅速用锦褥将赤裸的她裹住。
而小憩的她,却丝毫没感觉到此刻正被人横抱于怀中。
垂在锦褥外的青丝,有水滴从发梢依不停歇地一滴滴坠落于地面。
? 暮湮恬静姣好的脸容落在了他眸光深处,同时,也落进了那心的最深处。那里,是一块永远不能触碰的地方。
在蔽月的记忆了,曾经也有这么一张安恬绝美的脸容。
他曾有过短暂的幸福童年,有爱他的娘亲和父亲。他的娘亲,曾是宫城中的守护女,肩负着保护宫城安危的重任。
如果在他七岁那年,父亲要是不带那个女人回来,娘亲就不会伤心而死。
可自从父亲带回那个绝美的女人之后,他的娘亲由最早的郁郁寡欢变成了最后的疯狂。从此以后他的生活里,再没有了欢笑。
那个女人固然该恨,但是他自己的父亲,更是错得不能饶恕。
他记不清娘亲有多少个夜晚独自坐在房中黯然流泪,等待着他的父亲的到来。可是,每一个夜晚,等到的都是失望。
那么多个夜晚的独自煎熬,那么多的失望便堆积于胸,使得他的娘亲最终绝望。可即便是绝望,也不可能等于是甘心,她就算是死,也不会让那个夺去她夫君的女人好过。
终于,他的娘亲将那女子叫到了自己的屋子,厉声斥责那女子如何妖媚,如何惑乱人心。女人不仅夺走了夫君的心,连跟随在夫君身边另一个男子的心也被夺去了。
尽管那女人苦苦解释,他的娘亲都没原谅那女人。最后,他的娘亲用那柄利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并以血起誓,诅咒了那个女人和女人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
当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倒在血泊中,他想救自己的娘亲却又无能为力。
一晃五年过去,他心中的恨并没有减少,相反,越来越强烈。
他恨那个绝美的女人,同样,那女人生的女儿,他一样恨。只因那女孩的脸容和其娘亲的脸容如出一辙,甚至更胜。
他发誓他要报复!
他的娘亲,不该为此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当他失去娘亲的时候,他觉得便失去了所有。他悲哀地发现,他的父亲眼里只有那女人和女儿。
他曾于夜半手持锋利的匕首来到父亲的床前,可还能等他有所动作,父亲便从睡梦中惊醒。父亲粗暴地夺取了他的匕首,并将他狠狠惩罚了一番。
从那刻起,他忽然发觉,在那个家里,再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
他于是想到了逃离那个家,他还不够强大,想要为娘亲报仇,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
他终于逃走了,怕父亲带人去阻拦他,他一个才十二岁大的孩子选择了走雪峰山的山路。那些山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
记不清多少次,他差点丧生在那些野兽的利爪之下。
直到他被凶猛的野兽逼落悬崖,身体坠落之时正好被孽龙洞洞口的一根藤蔓缠住才得以逃脱坠落崖底的命运。却被洞口的一条巨蟒卷入洞中,奇怪的是,巨蟒并未伤他。
他之后,在洞中所见诡异之事,便是他命运的转折点。那时,已经由不得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已经成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