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月从昏睡中醒转,我又悲又喜。蔽月到底是亿兆年不死的魔,虽然受了伤,但在酸与输了一半的灵力给他的情况下,他开始可以自行疗伤。
酸与依旧会在他屋子里守着他,特别是在他疗伤时,他都要尽心尽力地替他守着。
酸与每一次出来的神情都不一样,看得出来,蔽月的身体正在逐渐的恢复。
我高兴得垂下泪来,低声道:“谢谢你,若不是你,只怕蔽月他醒不来了。”
酸与含笑对我说:“小姐情重,方能唤醒昏睡中的他。”
我闻言,我脸上微辣,酸与含笑的目光分明带着欣慰的意味。我摇头道:“酸与大人取笑我,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唤醒他?”
“小姐是不相信酸与呢,还是不像情的力量?”一笑,酸与转身离去。
赶来看我的小夭凑上来,神秘而又打趣地附在我耳边说:“听酸与大人说,是小姐的眼泪救了王上,小姐,是不是啊?”
我望着小夭,微嗔道:“多事!”
小夭不以为然,只顾朝我嬉笑着。
我微微发愣,爱中的人患得患失,要历经多少心酸之事方得重新修好?
而个中冷暖,如人饮水,除了自己,旁人岂能领略半分?
能活着,便是好的。
蔽月尚需养伤,为了安全起见,蔽月养伤期间由酸与亲自守护。至于酸与在屋外布下的阵法,暂时也不会撤掉。
没有人可以走进屋子,哪怕是接近这,除了我和酸与。
已是暮秋时节,烟影宫中的花几乎都全部凋谢了。偶尔有零星秋海棠似开未开地缀在翠色叶子中,一点点的嫣红蕴着黯淡的光色,如病恹恹。
暖暖晴阳下,错落有致的树木枝叶拂了弄雪一身暗影,还有丝丝缕缕,拂在了她怀中白净稚嫩的小脸上。
怀中的孩子还太小,她睁着清澈的双眸看着这世上的一切,偶尔,露出纯真的笑容。她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那是她还不懂人世的辛酸和无奈。
“蒹葭苍苍,白露为裳,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弄雪一边念一边轻轻摇着怀中的孩子。
那幕景象看在我的眼里,平白无故生出许多的感慨。如果弄雪和孩子能够一辈子陪在季姜的身边,这应该算是一种完美吧?
只是,为什么只有我,依然是身影寂寥呢?
有瑟瑟的风从鬓边吹过,偶然从天幕掠过一只鸟,鸟儿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接着窜入枝叶重叠的绿荫,便有已经枯黄的叶子轻轻袅袅地落了下来,一片,一片,落向地面,落向我的衣裙。
我看见弄雪脸上的温柔情意,那是对怀中孩子满满的宠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弄雪一边念,一边伸手逗着孩子。
我听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我走上前,轻声问:“孩子这么小,她能懂意思吗?”
“她还小,自然是不懂,不过,我会慢慢教她的。”弄雪抬头看了我一眼,温柔地笑着。这是一个作为母亲的幸福,这一刻,她的心是最柔软的。
我怔然,为这样的幸福而神往。
“大哥的伤好些了么?”她见我傻笑的样子,不禁柔声问:“大哥那里我也帮不上忙,不敢去打扰他,至今都没去看他呢。”
“他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我忍不住叹息,望着她如花般的脸容,接着说:“你还肯叫他大哥,你从来不怪他吗?”
“怪什么,他始终是我的大哥,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的冷酷。”弄雪笑笑,看着我,温和嘱咐道:“湮儿,你和大哥之间再无阻碍,希望你们能够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我感觉心口那块地方蓦地一痛,终至潸然泪下。
弄雪在抬眸间突然看见我落泪,她一急,忙拉住了我的手,忧伤满面:“湮儿怎么又伤心了?”
“忽然感概而已,从素不相识到兄妹,从兄妹到如今并非兄妹,绕了一大圈,也不知道最后又能怎样?”我捻起衣袖擦了擦泪痕,接着朝她嫣然笑着:“你好好照顾孩子,我去看看蔽月。”
“嗯。”弄雪颔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怅然而行,酸涩又涌上胸腔。
“湮儿……”弄雪忽然唤我,似乎还有话想说。
我浅笑着回头,轻柔地问:“怎么了?”
“姐姐希望你幸福,如果不能放下他,你就爱他吧!”她一双眼睛就分外地黑,正暖暖地看着我。
而我却无法因这暖暖的目光欣喜,反而,我感觉自己的情绪正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我想,我是不能去爱蔽月的。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时间去爱他,爱他,只能苦了自己,苦了他,我不愿。
我看看弄雪,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及至到了蔽月的屋前,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迅速地没入青石后的那从浓密灌木后。
那身影带着一种熟悉的味道,鬼鬼祟祟地,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心下一动,决定悄悄绕过去看看到底是谁出现在蔽月的屋子周边。
虽然里面有酸与看护,外面有酸与设下的阵法,外人进去不得。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忧,总感觉在这个时刻想要接近蔽月屋子的,必定都不坏好意。
我步履极轻,很快转到那灌木丛后,见到的人,却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这人,就是白敛尘。
我朝他冷叱:“白敛尘,你怎么在这里?”
他脸上有讪讪的神情,接着脸色一沉,反问道:“你不是也在这么,我来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真要不奇怪就好了!”我冷笑两声,盯着他厉声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好马上给我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哟,湮儿小姐,我能打什么主意?”白敛尘要笑不笑,扇着手中的折扇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蔽月……哦不,是王上的身体怎么样了,你不用那么着急。”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我瞥了一眼他,冷漠道:“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我看你是要强闯酸与布下的这阵了。”
白敛尘脸上微微一僵,他恶声道:“随你怎么想!”
“你我的旧账还未算清楚,现在我没有找你算账,不表示我会放过你!”我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春雪融化时的水,还带着彻骨的凉意,兜头兜脑地,便朝着白敛尘袭去。
他缓缓抬起眼皮,阴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湮儿小姐要怎样不放过我?”
“我要如何对付你,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笑,接着,盯住了白敛尘却不说话。我就这样盯着他,凌厉的眸子不肯移开一下。
不知道他是疑惑,还是心虚,终于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你……这样算什么?你这样盯着人看个没完没了,什么……意思?”他有些紧张,更多的该是疑惑。
我忽然一笑,道:“我盯着你看,自然不是对你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意思。”
“你……胡说什么?”他蹙眉,愈加搞不清楚我的真实意图。
我笑意更深:“怎么,当日在悬崖边你斩断藤桥,还用暗器伤了百里霜致使他身中剧毒筋疲力尽而坠落悬崖的事,你不打算告诉青柚么?”
“你若敢告诉青柚,我就杀了你!”白敛尘咬牙切齿,他恨恨地瞪着我:“别以为你再次出现,我会像其他人一样愚昧地认为你是什么鬼怪或者仙灵。”
我一笑,想不到只有他未将我当鬼怪和仙灵。莫非,他以为我还是一年前那个秦暮湮。
我不置可否,嗤笑道:“我当然不是什么鬼怪……”
“或许一开始你就隐藏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秦暮湮,你会武功又怎样?你未必打得过我。当日你没有随着百里霜坠入悬崖,之后,你跳下悬崖也能大难不死,我只能说你有福。既然你是有福之人,那就惜福。别惹怒了我,我不想杀你!”他说得堂而皇之,说得入情入理,好似一切当真都是为我好。
只可惜,他始终无法抹去他阴险恶毒的本质。
我并不怕他,何须让他高抬贵手放过我?我冰霜般的眸子逼视他,让他无法逃避:“你既然能更我承认当日是你斩断藤桥并用毒针伤了百里霜导致他坠崖而亡,为什么在青柚面前,你却将实情隐瞒呢?”
他不耐烦地道:“这不关你的事情,你少管!”
“莫非你还想与青柚再续前缘?”我朝他莞尔一笑,语气却又是极冷的:“或者说,青柚对于你还有利用价值?”
白敛尘脸色微变,盯着我道:“说了,不关你的事!”
“可我好奇呀,若说你对青柚情深意重,可为何当初,你竟是不惜打掉她腹中的孩子而让她嫁给百里霜?”我逼近他一步,声音故意提高了不少:“或者说,青柚腹中的那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白敛尘的么?”
“秦暮湮你……”
“哦,对了,我忘记了,在幻城时,你还巴结上了牡丹。我不知道,当初牡丹要是没让你去悬崖阻止我们回无恨城,你会不会也一样想要杀了我们呢?”说到百里霜的死,我到底不能平静,我的心底漫起一层阴霾,这曾阴霾一点点弥漫开来,似乎要将白敛尘笼住。
白敛尘后退几步,几乎是咬牙切齿问:“你说完了没?”
我一笑,双眉微微扬起,我察觉到他内心的害怕,他其实很怕青柚知道他坐下的一切。我一步一步逼近他:“我想,你还是恨不得百里霜死的吧?”
他咬牙切齿,低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笑意更深,伸手慢条斯理地理理自己的袖子,看着他:“可是我不明白,你背后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没有得到青柚的心?”
这话突然让白敛尘哈哈大笑,似乎我这句话,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睁大了眸子,看着他问:“好笑么?”
“当然!”他停住了笑,不屑地瞥过我,嘲讽道:“难怪蔽月会以折磨你为乐趣,为情而活的女子,愚不可及!”
“怎么说话的?”我暗自一笑,不动声色,依旧装出无比疑惑地问:“难道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重新赢回青柚么?”
“我不怕告诉你,我对青柚根本就再无一点感情,杀百里霜虽然是牡丹下的令,却也是我多年的心愿。我为的,不过扩充疆土而已。对于我白敛尘来说,再美的美人也及不上一统天下,坐上王位来的诱人。”说到这,他眼中得意频现:“悬崖那一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当然不会错失良机,杀了他,我可以将他的无爱城拿到手!”说到这,他一手握成了拳,眼里,露出凶狠的光:“他果然中了我的毒针而坠崖身亡,一切都是天助我也。”
“你已经得手了,为何还要缠着青柚?”我问,嘴角却噙着一抹冷笑。我相信,得意忘形的人会自食其果,他是时候偿命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我的用意,满不在乎地道:“很简单,杀蔽月!”
“你杀不了他!”我掩口轻笑,语气极是不屑。
“那就让青柚去杀,红颜祸水……”他有着得意,接着转眸道:“暮湮小姐不是也很恨蔽月吗?”
“那又如何?”我低下头,不看他。
“他做了那么多伤你心的事情,我不信小姐的心里会不恨!”他试探我。
我语气低沉地说:“当然恨!”
“我们可以合作!”他笑,接着又说:“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报仇,你想亲手杀了他,可是又没这个能力!”
我无语。
“告诉我,他的伤到底怎样了?”他忽然问。
我抬起头,平静道:“他很好!”
“可是他却不肯见人也不肯出屋子,他明明和夜枭有过打斗!”
“夜枭不过三世之妖,蔽月是亿兆年不死的魔,你觉得夜枭能对蔽月怎样?”
“这……”他说不出话来,一时无法探究我说的是真是假。他狐疑地看着我,道:“你只有和我合作,才能杀得了蔽月。”
我笑笑,答非所问:“你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你利用青柚的种种,青柚未必不会知晓。有句话我要送给你,纸是包不住火的!”
“哈哈……”他不屑地大笑,看着我笃定道:“她对我余情未了。”
我嫣然一笑:“但愿如此。”
“哼!”他挑眉瞥我一眼后,扬长而去。
我冷笑,视线却似无意扫过那丛葱茏的灌木丛之后便离开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