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月静静地凝望酸与那不卑不亢不焦不燥的神态一如初见,他两人的关系是君臣其实胜过君臣,更类似于父子。
他不忍心怪酸与,淡淡道:“以后记住,牡丹并无任何特殊,她只是我众多女人之一,不需要你……特殊看待。”
酸与微惊,原来,即便再美再聪明的女子也不能占领王上全部的心。
他躬身应道:“臣,知道了。”
“彤云殿的奏折暂由你批阅,之后,拣最重要的回禀于我。”蔽月命令,带着几分严肃。
酸与为难:“这……”
“不必为难,你尽管去做。”蔽月不允许他推迟,他相信他。他的忠心,无人可比。
酸与再次领命,蔽月转身离去,抛下一句:“传牡丹来水月殿见我!”
“是!”
水月殿,是蔽月的寝宫。酸与俯身,脸上的神色风过无痕。
翌日,彤云殿。
酸与花了一整宿的时间将堆积如小山的奏折看完,幸好,大半分都是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朱笔一挥,便代王上批复。剩下两件比较棘手的需要报给王上,让王上指示该如何处理。
一夜欢爱之后的蔽月神色稍稍明朗,着一袭玄色衣袍来到了彤云殿。他含笑静望了一眼酸与,见他脸上似有倦意,便知他肯定是整宿未眠。
“辛苦了!”蔽月语气略带感激。
酸与起身,躬身道:“不敢!”
“咱们开始吧!”蔽月淡淡道。
酸与知道是开始回禀奏折内容,躬身道:“都是些小事,臣已代王上批复。”
“嗯……不错。”蔽月露出赞许的笑容,酸与果然是才华满腹,又忠心,是个不错的好帮手。
“剩下两件事,还请王上示下。”
“说来听听。”
“是。”酸与徐徐道:“幻城之北发现蝗虫,数量虽少,却不得不防。”
“蝗虫?”蔽月沉声,紧盯着酸与:“需要尽早灭除,数量一旦成倍增长会无法控制。届时,蝗虫会像乌云一般滚滚而来,覆压整个幻城。”
“王上所言甚是。”酸与颔首。
蝗虫之祸,祸比天灾,不但可使庄稼尽毁,牲畜不复,甚至还会殃及人类遭到灭顶之灾。
人命虽然卑贱,却可以供他幻城驱使。人类灭绝,这不是蔽月所愿意看到。
他盯着酸与,肃然道:“你着力去办,务必要将蝗虫肃清。”
“古有刘猛十六岁从军,多次随军出征奋战沙场所英勇杀敌,屡建奇功,不久便当上将军。有一年渤海一带发生了蝗灾,飞蝗遍野,禾稼一空,百姓上书朝廷,便派刘猛将军率兵前来灭蝗。刘将军到渤海滩一看,果真了不得,蝗虫聚似山丘,涌如波涛,不禁大惊失色。刘猛率兵昼夜捕打,蝗虫还是有增无减,直打到筋疲力尽,口吐鲜血。可蝗虫依旧多如牛毛。而且刘猛走到哪,蝗虫跟到哪不离不散。刘猛无奈至极,于是把心一横打马直奔渤海,成群和蝗虫也随之而去,渤海涌起三米巨浪,刘猛不见了,成群成群的蝗虫也卷入了海底,蝗灾消除了。后人寄予刘猛将军能除治蝗灾,保护禾苗,便在武帝台上修建了庙宇来追悼他。”酸与说出这段久远的蝗灾,脸上微微动容。
人虽卑贱,却也有大爱之人。能够牺牲自己去换得苍生的平安,或许,这是人类能够得以绵延不绝的原因之一。
可蔽月又岂会让酸与走这条不归路?
幻城之北的蝗虫眼下并不多无须牺牲酸与去效仿刘猛美德。
“刘猛之举虽然是美德,但毕竟不是消灭蝗虫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在无奈之极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之举。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我并不欣赏。”蔽月有自己的见地,看了一眼酸与,沉声道:“派人去幻城之北,组织当地臣民先将蝗虫驱赶至一处,然后用比渔网更细密的网来捕捉。并将捕捉的蝗虫焚烧,或是埋于地下。”
古来不少人认为蝗是天灾,不可制以人力。可酸与闻得蔽月这番话大有道理,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
即便是天意,也要逆转。这,就是他的王上,蔽月。
酸与颔首,躬身应“是”。
蔽月又道:“记住,以后每一年里都要下令让城民自觉翻土挖掘蝗卵并毁之。”
“是。”
“王宫将设置收购蝗虫的专门店铺,这样便可以令城民引起重视。利欲诱之,只要能除掉蝗虫。”
“是!”酸与领命。
他正要转身出彤云殿,却被蔽月唤住:“回来!”
酸与狐疑地转身看着蔽月,不知蔽月为何召回他。
“不是还有一事么?”蔽月低笑着问,想不到一向谨慎的酸与竟也有出纰漏的时刻。
酸与开始还不明白蔽月为何唤他回来,此刻经他一提恍然明白。确实,他还有一事需要禀告蔽月。
酸与抬眸看着蔽月,低声道:“无恨城城主正准备向其他两座宫城发起联盟,联盟的意图是什么暂时还不明确。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他们可能会派人前往幻城一窥究竟。”
“无恨城……”蔽月冷笑,黝黑的眸色如寒冷如冰锥般刺人。
他并不将区区一个无恨城放在眼里,即便无嗔城和无贪城都已划入无恨城的疆土又怎样?
这一统六座宫城虽是前任幻城之主做不到的事情,但在蔽月的眼里虽得稍稍花费些兵力,但也不过是吹灰之力而已。
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却是夜枭。
冷笑两声后,蔽月道:“那人怎样?”
“分别关在寒潭之中,王上大可放心。”酸与沉声。
“嗯,你如今还是需要食鲜血才能……”蔽月敛眸,脸上有着思量和担忧的神色。
“是,王上。”酸与坦诚承认,从亿兆年前受了伤后,他便需要饮新鲜的血液才能保证旧伤不犯。
他很惭愧,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无法摆脱的困境。
蔽月叹了口气,微微怜悯道:“这也难为你了,不够,你要小心些别然人家发现你的秘密。”
“臣一定会注意,绝不然人发现臣饮鲜血之事。”酸与深深躬身,如晨曦和煦地保证:“不会让小姐知道此事给王上带来麻烦,王上放心好了。”
“嗯。”蔽月不再追问,摆摆手,道:“你先去给湮儿诊治一下,然后去歇着。”
“是。”酸与退出。
镜花阁,凉风习习,晴日初升。
暮湮犹自沉睡,她太虚弱了,以至于醒来之后不久又进入昏睡。
婢女将锦褥为她盖好,遮掩住她部分春光。然后,婢女才引着酸与前来为她诊治。
立于床边,酸与静静凝视床上那娇美的睡颜。
这容颜,他不陌生,曾经见过几次。
在烟影宫的马厩见过,彼时,她正与蔽月在井边说话,一脸娇羞的样子泄露出少女怀春的心事。
还有一次,蔽月深夜去她的屋前看她,那夜月华如水,她一脸迷离忧伤的样子仿佛是受尽委屈肝肠寸断的小女人。
最后,他在雪峰山的悬崖下,抓住了几乎坠落崖底的她……
这是王上的女人。
酸与沉着眼,默然静听她浅得不能再浅的呼吸。她那褶皱的眉心,将嫣红的花瓣似要拧出鲜红的血来。
他想起祭天台上的大火,想起她将命丧祭天火海时王上狂躁不已的神情,他又想起王上飞出彤云殿、飞入火海将她抱出时那一脸的柔情。
他的王上,为了眼前这个娇美的女人,终究是在慢慢改变着自己。
可惜,他的王上不肯承认,不肯面对!
他微叹,伸手搭上她露在锦褥外面的半截皓腕上。
他凝神于她脉搏的跳动……
王宫有的是灵药可以帮她治疗外伤和内伤,亦可以帮她恢复透支的体力。只是,她天生的心绞痛,任是他也无法治愈。
天意。
他无奈极了!
他并没有回去歇息,而是先去交代药房每天要为暮湮煎熬的药汁,接着又径直去见了他的王上,蔽月。
他相信,王上比他更急着知道她的病情。
他脸色有些沉重,诊治的结果比预想的要麻烦。或许是因着那次火海的侵害,她的心脉伤得很重。
“火毒。”他有些沉郁地向蔽月说这两个字,接着又道:“火毒攻心,心脉受损是导致她一直昏睡的主要原因。”
蔽月无语,片刻沉吟后,酸与接着道:“即使湮儿小姐大难不死,只怕火毒会在以后的日子让她的心绞痛更频繁地发作!”
蔽月脸上闪过一抹怜惜之色,那怜惜里还夹着隐隐的懊悔。
“你要让她尽快康复!”蔽月命令道。
“王上,待小姐的身体完全康复,可能是遥遥无期的事情。”酸与不想瞒着蔽月,更不想不负责任地许下虚空的承诺。
“你……说什么?”蔽月颤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我要的不是她的心绞痛治愈,我很清楚她的心绞痛是不治之症。”
“臣很清楚王上的意思。”酸与敛眸,察觉蔽月的心开始乱了:“那次祭天的火……侵害了小姐的心脉,而且很严重,短时间内无法排除火毒。王上知道,小姐再怎么天赋异禀,但她依旧是凡体肉身,她无法用自己体内的灵力来保护自己。”
“你是说火毒排不出来的话会继续侵蚀她的心脉?”蔽月忽然感觉心绪低落,原来,他并不想听到这些真实的情况。
酸与叹息:“正是,再加上她本身的心绞痛,这事才会如此棘手。”
蔽月不语,是他害了她,他本该高兴,可他却无法开怀。
“所以,关于夺取小姐灵力一事,王上请尽快定夺!”最终,酸与还是说出了这最关键的话。
这是他作为臣子必须提醒到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蔽月因为不舍而白白耗费时间。
他等得起,但未必她有时间让他等她。
蔽月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尽快得到她!”酸与笃定。
“王上的羊脂玉可以缓解她的心绞痛,还有,臣会用王宫内最好的灵药为她调理,保她身子和心力承受王上的……盛宠。”酸与一并说出自己所想,他希望蔽月快刀斩乱麻。
蔽月神色阴沉,而眸子里跳动的一抹如火如荼的赤焰似要将所能触及到的景物都燃烧起来一般。
他当然想真正的占有美人,可是,可是,她不但孱弱,更是自己的……
酸与微微出神,低唤:“王上!”
“我会考虑……下去!”蔽月沉声斥退酸与,俊脸覆上了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