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周立荣歌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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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比唱歌更感人的是沉默

张执浩

三十岁过后我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难以结交到新的朋友了,认识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能走进内心深处的将越来越少。在遇见周立荣之前,我正抱残守缺地朝人生的中年滑去,结果他出现了:一个壮实的汉子,像一座大山一般阻止了我的沉落。春天,我去长阳写作,在与立荣朝夕相处的那一个月里,我每天都处在情感的饱和状态中,他的豪爽、仗义、大度、仁慈……时时都让你感受男人的宽阔和友谊的温暖。我想告诉他,在一个复杂而世俗的社会,不要处处都表现得那样好,但他原本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禁止一个好人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去好呢?是的,好是立荣的本质,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朋友……这所有的好云集于一身,共同组合成了一个真切的有血有肉的好兄弟――周立荣。

我是在省青创会上第一次目睹立荣的真身的,此前许多友人都曾向我推荐过他和他的《山骚》,在那次会上他作为代表之一上台发表了一串声情并茂的演说,我凝神定气地倾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话语,仿佛看见了那条碧波荡漾的清江河。立荣邀请在座的所有人去看看清江,语气之果决使人不由得感到,如果不去清江上走一走,人生就是个错误。我是去过长阳的,也在江波上畅游过,但经他那天一煽动,我又不由自主地想立马就去了。会后,我们几位朋友再三计划着,但一直未能成行。直到今年春天,我独自前往,钻进了立荣为我准备好的甜蜜而快乐的蜜缸中。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必定存在一个天堂,而寻找天堂的机缘不会太多。我更相信,周立荣就是上帝派来给我送去往天堂钥匙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把开启天堂门扉的钥匙,我有幸捡到了,所以,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平凡的人们会时时感觉到幸福。

谈论立荣的话题如果撇开清江撇开巴人文化是无法成立的,反正,如果撇开周立荣所创造的那个“巴人天堂”来谈论长阳“比兹卡”,我认为也有欠公允。周立荣和清江、巴人文化是彼此扭结在一起的。如同清江河水通过高坝洲等水利枢纽变成光明普照于长阳县城漆黑的街头,使文明变得可以把握和感知。据我所知,多年来周立荣一直在从事着类似的劳动(是的,“劳动”,这个词语比“工作”更可靠),他写小说,写剧本,写歌词,写大型歌舞剧,甚至为矗立在苗圃边角的告示牌写“宁弯几步路,不让小草哭”之类的广告词,等等,他写着,不停地写着,用真情告诉世人:清江河是他的母亲。为此,他感到了满足。作为立荣的朋友,我经常遗憾他没有沿着所谓“纯文学”的道路一直往前走,他本来是极富才华和潜质的小说家,不到三十岁就出版了《山骚》等一批非常优秀的小说,如果他顺着当年曙光乍现的那条路走下去,我相信,他的成就比我要高得多。可是,他没有,他放弃了吗?在与立荣的交谈中,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年来他并没放弃文学,或者说,表面上看来他没有潜心去写小说,但他始终保持着对文坛的敏感嗅觉,可以随口说出当代文学的种种思潮,并以自己的方式加以臧否。他告诉我,激情依然在他内心深处涌动,而且常常澎湃而出。辑录在这本书中的歌词就是那些激情的浪花,带着清江河氲氤的甜蜜的气息,以一种比小说更加直接的方式呈现出了他的母亲河的原貌。

所以,立荣又是幸运的,他失去的不会比他得到的更多。

周立荣是一个自称“五音不全的人”,逼他唱歌和逼他喝酒一样困难。无论是在歌舞厅还是在高朋满桌的酒席上,他只当配角,而且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以为给朋友们当这样的配角而乐在其中。在我习惯了立荣的沉默以后,我学会了怎样去倾听世界上最感人肺腑的歌声,它来自一位巴楚之子宽厚的胸腔里,那里有一座歌舞剧场,轰鸣着,为你奏响。

2002年3月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