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周立荣歌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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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老周,又见老周

李修文

黄昏下的长阳县城,我喜欢坐在清江里的渡船上边喝酒边听老周讲故事,他的故事里既有忧伤的情种,也有放浪形骸的土家浪子,年代自然很遥远,远得让人生出怨恨,为什么老周津津乐道的年代不是你我生活的年代?其时夕阳西下,江面上波光粼粼,我突然想起了老周的小说,想起了他的《山骚》。此时,我是那样希望读到他的近作,可张执浩告诉我,老周淡出武林已有好长时间了,我向老周求证,老周笑而不答,欲说还休。

现在,我又见到了老周,既不是渡船里的老周,也不是小说里的老周,是歌词里的老周。

我似乎该说说老周是谁?罢了罢了,还是揭开谜底吧,他就是周立荣,他是我的朋友,但也说不定就是悲伤的情种和放浪形骸的土家浪子,反正我宁愿他是,我希望我的所有朋友都拥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生活。一个叫邓一光的人,发动认识周立荣的人都像老北京人一样称呼他为“周爷”,由此,他的侠骨柔情可见一斑;还是那个叫邓一光的人,说我应该再“荒唐十年”,一语惊心,我几乎捶胸顿足,对过去所有正襟危坐的时刻都追悔莫及,就算坐在清江的渡船上和老周一起喝酒,我满脑子想的也是裸奔。

话题说远了,我该说说老周的歌词了,除去广为人知的侠骨柔情,可爱的老周还有同样广为人知的剑胆琴心,他的歌词就是他生之为人的证据。他的一些歌词被杨洪基、尹相杰、阎维文、那英、王丹萍等人唱过,另一些则没有,我更喜欢这些从未被歌唱的“弃儿”,它们和跳丧有关、和月亮有关,和一个山地民族的草根历史有关,读着这些歌词,我不想隐瞒我的惆帐:为什么他们只和老周有关而和我却无关?

老周的歌词,我能否“耸人听闻”地认为其实就是他心灵的编年史?虽说谈不上茶饭不思,但我知道他的确曾经为了这些歌词走街串巷,头戴草帽,脚踏芒鞋,甘于并且敢于成为一个不脱离“低级”趣味的人,嗯,我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其实是想说:作为一个本来就是吃青草喝露水长大的人,他其实就是在写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写了歌词,等于他内心里的那个声音唱了歌。

更多的人死于心碎,也有更多的人垮于幸福,老周远比许多人幸福,至少他拥有歌词里写过的火塘、秧苗和清江,他的身体有打开的地方,你我有么?但是,可爱的老周,那个内心里的声音,并不嘹亮,甚至有可能是微弱和暗哑的,而且从不指向万物,仅仅只从火塘到秧苗,再从秧苗到清江,我不会用夜莺来比喻老周,因为他没有在月夜里把苦难唱成花腔的本领,他也不屑于如此,但他的确可能是那个山地民族的啄木鸟,他不停地从树干里啄出了歌词,月圆之夜,这只啄木鸟经常无端伤感。

再说一遍吧,老周并没有垮于幸福,因为他的歌唱没有叛离过他的身体,而他的身体,还一直戴着草帽踏着芒鞋呢!

我知道,许多人都不知道,老周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一部小型文学野史,在长阳和宜昌城里有幸和他喝过酒的人,既有如我般无为之辈,也有天才的海子,还有那个当年的戏剧家、后来从瑞典国王陛下手中领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人,能和老周喝酒的人是有福的,你至少有了从他讲述的故事里使自己被感动的机会。

他的歌词也常常在讲述故事,也为此故,我得以发现了一位退居田园的高手的丝丝缕缕落寞,认识老周的朋友可以考证一下我说的是否准确,每当朋友谈起小说,老周的眉宇之间是否似乎隐藏着重重心事?是啊,老周终于还是不能忘怀于小说,所以他重出江湖,干上了《三峡文学》杂志社的社长兼总编辑。我也得说,这本歌词集,它是充沛的,但也有可能是一次才华的浪费,这与你是写歌词还是写小说无关,只与才华具体到老周身上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有关。

所以,我还得说,这本岁月之书,丈量着老周心灵流浪的历程,是他在无边原野上边走边唱,放逐的满腔激情,放逐的爱和忧伤。罢了,罢了,可爱的老周,写吧,唱吧。

2003年5月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