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都不会体会到她的压力究竟有多么的大。
“从来没有人逼过你,编辑已经不再催稿了,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我蹲下身子,将她乱蓬蓬的头发向后面拢起来,这个女人太瘦了,以至于蹲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只要稍微一拉扯,就会躺下的样子,或许躺下了永远都不会再爬起来。
我说:“妈,别写了,我不在乎你还是不是一个作家。”
她猛地转过头,枯燥的头发缠在我的手指上,我吓得赶紧松开手。她瞪大红肿的眼睛,重重地推开了我,发疯似的跑进卧室。
我端着洗袜子的小盆,装满了清水,熄灭了搪瓷盆里面奄奄一息的火苗。然后,用剩余的清水浇花。昨天晚上我在小花园的桃树上折下了几根枝桠,一夜之间绽开了几个骨朵,明艳动人,剪了一厘米的茎,用清水养了,用来讨好康柏蕙。可是,她连看也没看一眼。或许她看到了,只是不像年轻时那般痴狂。倏忽而过的岁月,让我们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坚厚,对于那些曾经热爱的与憎恨的,慢慢失去了本有的心态。
不知多少年之后,黎离会不会忘了我。
不知这些年过去,天台少年有没有忘了我。
凌晨1点,我给薛贝贝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最近的论文有关于摇滚,我需要一些材料。她没猜疑地将向伟的电话发给了我。于是我拨通了向伟的电话,一段难听的重金属之后,他接起来,口气很重地说:“大半夜的你找谁啊?”
我说:“我是康塔塔。”
听筒那头沉默了一下,他说:“这么晚了有事吗?”
“对不起,可能太唐突打扰了你……”
“别说客套话,我不习惯。”他有一些不耐烦。
“对不起。”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上外套,“我想找你聊一聊,你在哪里呢?”
“接了外地演出的活儿,在回工厂的路上,坐长途客车大概凌晨3点到市内。”他打了一个呵欠,疲惫地压低声音,“你想跟我打听黎离的事吗?”
“我去工厂等你。”我没有回答他。
挂断电话之后,在康柏蕙的门外站了几分钟,直到门缝的光暗了,房间绝对安静,才放心地穿上鞋子离开。
我走了很远的路,截了一辆出租车,到达西郊工厂的时间是凌晨2点整。
大铁门没锁,粗粗的金属链耷拉下去,月黑风高,四周安静极了,依稀听见有好听的情歌从工厂里的音箱传来,窗户挂了黑色窗帘,有光线和模糊的人影,我鼓足了勇气,用力地拉开了大门。
一个剃了光头的男生躺在长椅上睡觉,一条腿耷拉在扶手上,叼着的香烟已经熄灭了,长长的烟灰掉在胸前的纽扣上。
我看见,白翼裸着上身,和一个女人相拥纠缠在沙发上亲吻。
女人见了我,惊叫一声,矫情地用毛毯将身子裹住。
她不是薛贝贝。
光头男生的身子抖了一下,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