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追善还是逆修,愿文在追悼亡人时,在描写亡人病况和死亡的部分,大都一笔代过,而在描述生者对死者怀念的时候则多作适度铺陈。这往往是全文中最哀伤的文字。说愿文是哀伤文学,主要是指这些内容。大江匡房的愿文虽多达一百余篇,但在表达哀伤时却极少重复。这不能不首先得益于他的博学。在卷五的不知愿主的《为母法花曼荼罗》一篇中,他将母亲去世后女儿极度悲伤用这样的语句来形容:“娑婆常理,虽非可惊生死之轮回;窀穸(意为墓穴)新别,似不能辨日月之运转;泪悬巨川,不销方寸之烧胸;身流苦海,如倒百丈而碎。”可谓夸张到最高点。卷一的《同院(指堀河院)旧臣经缘经愿文》是旧臣为追悼先君讲经用的愿文,匡房则用更多样的句式来陈述这种悲痛:
胧胧月,漫漫风,风月之席长卷;琴琴石,瑟瑟水,水石之地渐荒….弟子等如鱼鳖之离陆,似鸟雀之覆巢。造新陵而举哀,则青松绿柏之风合声;归荒院而反袂,亦城柳宫槐之露添泪。戴眼呼天,苍昊默而不答;投身倒地,白砂平而何为!
愿文内容和结构,各项内容的写作顺序是有一定要求的,但大江匡房也常在这个范围中追求变化。正像愿文中常用的开头那样:“弟子某敬白”,或者“弟子某归命稽首前白佛言”,愿文都是以施主向佛述说的方式来陈述意愿的,全篇都是第一人称。对于愿文作者来说,作愿文就是写代言体散文。大江匡房正是丛愿主的身份和经历,与死者的不同关系,愿主愿望的特殊性等方面入手,调度不同修辞手法,使抒情具有某种感人力量。卷三《安乐寺内满愿寺愿文》写建寺理由是身为高官而心怀危惧:“满盈之危,附十翼而涉日;谤讪之恐,随寸步而履冰”,就是在愿文中注入古人心理描写之一例。
为了能不断采用新的表达方式来倾述生者的悲哀和怀念,匡房对汉唐各类辞赋都有广泛吸取。《别赋》、《恨赋》、《寡妇赋》之类的悲伤辞赋自不待言,其它各种诗赋乃至笔记小说的材料,都曾纳入囊中。奈良时代的愿文中,发愿的政治内容往往是以直述的方式,如公元749年铭刻的“胜宝感神圣武皇帝铜版诏书”里有“一切所愿皆使满足,令法久住,拔济群生;天下大地,人民快乐。法界有情,共成佛道。”类似的内容,见于匡房愿文便显得富有文学意味。下面的引文见于卷二《一品宫仁和寺御堂供养愿文》:
仰愿以福惠先资圣明,乾符坤珍之运,与日月而不穷;参天两地之仁,被古今而无尽。南薰之风,不能喻其化;离娄之雨,无以比其泽。移时俗于栗陆,玄龆歌衢;反黎庶于华胥,素发击壤。长秋之宫,白石献寿;少阳之地,黄山让龄。
匡房描写的是一幅儒家三代盛世加道家仙境的理想图画。文字富于抒情性。像这样的描写在敦煌愿文中是不多见的。中国佛教辞赋保存及经过整理的不多,使我们还不能弄清与此响雷的作品有多少。这只能寄希望于今后的研究。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匡房是力图借用《文选》等收录的各种辞赋来充实愿文的表现力。他写寺院建筑之壮观,多借用宫室赋的写法。卷二《鸟羽三重佛塔》写建塔过程:“命相者而卜四神之地,课巧匠而造三层浮图。度沉檀而代众木,自出此岸之香,琢琳琅而错七珍,谁求他山之石?”又如《一品宫仁和寺御堂供养愿文》中写仁和寺的建筑:
方今仁和寺,旁有一形胜。天与烟霞,地富水石头。东则先帝之仁祠也,晨昏于钟磬之响;北则囊祖之精舍也,风云于香花之缘。便卜此处,新造一寺。重轩飞阁之出层云也,班输措此斧;瑶题珠网之纳月也,离娄穷其精。
写法会盛况,多借用都邑赋写法。如《一品宫仁和寺御堂供养愿文》写法会场面:
将相云集,如向汉台之图;英贤星罗,自呈颍川之瑞。于时,百花争开,黄莺群啭,混浓香于荔蒙之阁,莲宫之露助妆;和好弄于凤凰之琴,鱼山之岚添韵。
即使在叙述佛经内容的时候,匡房也竭力使预言富于色彩和变化。这里不再举例。与《敦煌赋汇》中收入的《观音证验赋》在修辞上颇有相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