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远传的衣钵:日本传衍的敦煌佛教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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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愿文的“诗心”

六地藏寺本《江都督纳言愿文集》共六卷,其第四卷散逸。此外《言泉集》、《启白诸句集》、《类句抄》多收佳句,有些还是《江都督纳言愿文集》中未见的佚文,《本朝续文粹》、《本朝文集》中收录了大江匡房的愿文;东大寺宗性上人写本中的《代代宸笔御八讲等记上(公家)所引《掘河院奉为母后宸笔御愿》等,也是匡房所作愿文。据统计,大江匡房所写的愿文,多达135篇。《朝野群载》尚载有他写的咒愿文一篇。

大江匡房何以写下这样多的愿文?他以及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怎样看待它们的文学性的?这要从他的祖父大江匡衡说起。

大江匡衡(952—1012)是平安中期的官员,文人,文章博士。他曾任一条天皇的侍读,侍从。有《江吏部集》传世。

在《本朝文粹》收录的一封书信中,他曾径说自己以《毛诗》、《庄子》、《史记》、《文选》奉授天子,以易筮、表翰、愿文、祭文发明东阁之旨意,“儒者之采用,儒者之功效,可谓勤矣。”匡衡这段话有明显模仿韩愈《进学解》句法的痕迹。他把奉授天子和发明东阁之旨意视为儒者的职责和作用,而为他们撰写愿文则是“发明东阁之旨意”的一项重要内容。

古代日本佛教具有国家宗教的性质,佛教影响深深浸透于宫廷贵族社会。只有被认为最可信赖最有教养的人,才能担当为皇室贵族撰写愿文的工作。从奈良时代到平安时代的几百年间,既没有发生过中国那样的大规模灭佛事件,佛教内部页没有发生激烈的变动,这种传统也就一直没有改编。

匡衡的祖父维时曾为天皇撰写愿文,自己又能担当同样的工作,他感到是无上的荣耀.为了激励子孙,他还专门赋诗,其诗序大意说,过去延喜(901—922)和天历(947—956)两代天皇,各为母后书写金字《法华经》,我的祖父江纳言(指大江维时)以侍读的身份撰写了愿文,当今的天皇又奉为东三条手书金字《法华经》,我又以侍读的身份作愿文。这是三代稀有的事情,应该告诉后人。我不胜感慨,咏绝句置于座边,为的是激励子孙。他所作绝句是:

释尊往昔说经王,灵鹫山风属圣皇;

稽古我君酬母德,应同天历与延长。

他这里提到的愿文,当是写经愿文。在《敦煌愿文集》中也收有一批类似的愿文,都是座位“题记愿文”处理的。相比之下,虽然匡衡那时的写经愿文更重文采,也更受到文人的重视,但它们与敦煌那些题记愿文的渊源关系,还是相当清楚的。

作为匡衡的孙子,大江匡房没有让先人失望。匡房不仅留下了更多数量的愿文,而且在写法上也力图超轶前人。在他晚年写的《暮年记》当中,涉及到自己原文的部分有好几处,说它们得到了有识者的赏识,而且这些人都是具有颇高文学修养的。他回顾说:前肥后守时纲朝臣,“深得诗心”,读到匡房的《前大相国表》并《源右相府室(家)源二位愿文》时,说:“殆近江吏部(指匡房祖父匡衡)之文章”。已故伊贺守孝言朝臣、扫部头佐国,“提携于文,沉浮于道,盖后进之领袖”,读到匡房写的《圆德院愿文》并《前(大)相┬国)关白第三表》,“深感叹”。

这可以看出,匡房对自己愿文的文采是颇为自豪的,而且他认为,“深得诗心”得人,领略自己愿文的妙处是理所当然的。《暮年记》后还说,近年这样的人都去世了,因而感慨:“匠石辍斧于郢人,伯牙绝弦于锺子。何况风骚之道,识者鲜矣。”毫无疑问,匡房是把愿文纳入所谓“风骚之道”当中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江都督纳言愿文集》当中,还收入了数目可观的为庶民撰写的愿文,也有他为自己亲属撰写的愿文,这说明随着佛教的传播,愿文也由宫廷渐渐走向了民间;在匡房的写作与个人生活中,愿文都占有一定地位。

匡房自己说他四岁开始读书,八岁通《史记》、《汉书》,十一岁赋诗,世谓之神童。家中藏书甚富。在他留下的包括《本朝神仙传》之类的笔记小说在内的众多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曾阅读过大量传入日本的汉唐典籍。在六十二岁时他为去世的长子撰写的愿文中,曾悲叹:“累祖相传之书,收拾何人?愚父刿遗之命,扶持何辈?”(刿,即遗留之意。刿音yin)他既为世代相传的书籍无人继承而遗恨,也为残生无人照料而痛心,或许他也还在为将全部学识写入愿文这样的事业后继无人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