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著述,却很早就将愿文视为日本独有文体的。例如虎关师炼(1281—?)所著《异制庭训往来》就说:
诏、诰、教、令、表、奏、笺、记、书、誓、符、檄之品,吊、悲哀之作,篇、辞、引、序、碑、碣、志、状等,是作家良匠。量其材,制其形也。已上汉朝作文之体者。
本朝作文之体者,别有编旨、院宣、御牒、朝状、申状、讽诵、愿文等。
也就是说,那时一般的看法,诏书等都是中国文体,而编旨和愿文等则是“本朝”即日本的文体。这说明13世纪初的日本作者,恐怕就很少看到中国的愿文了。虎关师炼本人是僧侣,可能那时的僧侣便不再直接模仿中国传来的愿文写作了。
可以推想,宋代世俗愿文的影响就不甚大,或许是随着禅宗的兴起,不再看重看来繁复的仪礼,愿文不再那么受到重视了。而在日本皇室和贵族却仍然保存着旧有的一切仪式,愿文在那里大行其道,结果反而让硕学虎关师炼也“数典忘祖”了。
虎关师炼提到几种日本独有的文体,但愿文在日本文学中的影响,远远超过他列举的其它各类。后来读书,偶尔见到晋唐时代的一些愿文,又跟日本所见愿文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不尽相同。中国愿文与日本愿文到底是什么关系?它们在各自文学史上占有怎样的地位?这些问题留在脑子里,一晃就是二十年。
正因为如此,当我读到黄征、吴伟编校的《敦煌愿文集》(岳麓书社,1995年11月)时,便感觉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长期被堙埋的中日围绕佛教文学的一段重要的文化文学交流史,开始有了揭开面纱的可能。
2002年5月,在东京召开的第47届国际东方学者会议上,我宣读了题为《敦煌愿文与日本挽歌》的论文。会后,著名中国史学家池田温将他1994年在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论会和1997年在台湾唐代学会上的演讲稿寄给我,又热情介绍了东京女子大学对《圣武天皇宸翰杂集》的研究情况。读了这些资料,一方面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惭愧,另一方面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也就更为浓厚。
池田温在1994年敦煌学国际学术讨论会上发表的《吐鲁番、敦煌功德录和有关文书——日本古代愿文的源流》中指出:
古代日本八—十二世纪佛教属隆盛期,皇室贵族以下热情奉佛,佛事法会颇受重视,因兹一流文人竞作愿文,对比唐宋其现存者颇多。其文章风格基本踏袭唐前期体势,时混中唐元白文风。吐鲁番、敦煌虽在西陲,继续蒙受中原佛教文化波及。其石窟幸存中原千年湮灭之文物资料。关于佛教功德论、愿文之类,现在能对照吐敦与日本,其互相发明可资深入考察者不少。
池田温指出,日本佛教文化有自己的特色。比如特别重视专修念佛欣求净土,或后代由十王信仰增加到十三佛,年忌法事更添七年、十三年、三十三年三次对应十三佛。但是他的结论是,日本愿文的研究,应该参照敦煌和吐鲁番文献,以阐明它的源流。
日本现存愿文资料十分丰富,从七世纪直到现在,包括金石文和古文书在讹内的各种资料,很多皆可用于对照研究。中日愿文的研究是一个大题目,既可以从文献学去做,也可以从比较宗教学,比较文学去做,对于确定愿文的定义和分类来说,日本愿文可以作为重要的参考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