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远传的衣钵:日本传衍的敦煌佛教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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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佛经与东亚汉文学

关于《盗婿》的作者及其生世,我们无由得知,《韩国汉文小说全集》只告诉我们它原载于《鸡鸭漫录》。不过,可以断定,作者对中国古典是很熟悉的。作品开头部分写那盗贼一出场便不同凡响,不去搞小偷小模而要一获万金,似是远袭秦汉以来豪杰壮士求大业不为细事的思考,那盗贼也如同怀大志的猛士学万人敌不学一人敌,藏宏图的巨贾居奇货而不惜重金。作者对佛典的熟悉,可以从盗贼摇身一变为捕校后打进盗贼集团后的情节推测出来。那些愚蠢的数千盗贼竟然那么轻易地听从升官发财的谎言,使我们想起求那毗地翻译的《百喻经》卷二的牧羊人故事:

昔有一人,巧于牧羊,其羊滋多,乃有千万。极大贪,不肯外用。

时有一人,善于巧诈,便作方便,往共亲友,而语之言:“我今共汝极成亲爱,便为一体,更无有异。我知彼家有一好女,当为汝求,可用为妇。”牧羊之人,闻之欢喜,便大与羊及财物。其人复言:“牧妇今日已生一子。”牧羊之人,未见于妇,闻其已生,心大欢喜,重与彼物。其人后复而语之言:“汝儿生已,今已死矣!”牧羊之人闻此人语,便大涕泣,嘘欷不已。

因贪利而轻信,牧羊人赔进去的只是羊群及财物,而盗贼们搭进去的是自家性命。不过,《百喻经》重在借愚人道佛教虚无之理,而《盗婿》则重在夸大盗之智。

在韩国的汉文小说中,来自佛典的掌故、寓言、情节当然还有不少。《法苑珠林》里写三国时吴人徐光善于幻化,掘地种瓜,顾眄之间瓜生,俄而成实,靠这种本事教训了吝啬的鬻瓜人。蒲松龄《聊斋志异》把种瓜变成《种梨》。这个故事在日本平安时代的佛教故事集《今昔物语集》中把故事的背景又放到了从大和到平安京赶路的人群中。再读韩国汉文小说《东野汇辑》卷五中的《幻戏》,写朝鲜李朝玄某,到北京,见一过客,自袖中觅四时花卉之种,播之雪上,即看萌芽茁长,蓓蕾吐蕊,顷刻之间,千红万紫,遍街满衢。众大哄称奇,少顷客举扇簸之,花皆纷纷堕地,浑一雪色。最后此人还让玄某从钱眼里悟出一番“廉为生门,财为死门”的道理。这些故事都是把“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颜氏家训归心》)的幻术母题借了过来。种瓜术在魔术师那里是招徕看客的手段,在教徒那里是助宣传慑魂魄的道具,而到了文学家手中,便抖出了惩戒悭吝或贪欲的法术。

中国和朝鲜半岛佛教的交流,从很早起就孕育出了很多有趣的文学人物。我国的《续仙传》就写过一个唐宣宗时候来唐的新罗高僧金可记,说他在一个春景妍媚花卉烂漫的日子里升天而去。从唐时来华的崔致远的《双女坟记》,到近代受梁启超“小说革命”思想影响而创作的鼓吹开化的政治小说,从假传体到志怪传奇、历史演义,韩国汉文小说实在丰富。然而有机会有时间读完《韩国汉文小说全集》的读者却不会太多,如果能够将其中一些优秀作品校注出版,自然是中韩文化交流之幸事;而《韩国汉文小说全集》虽以全集称,漏而未收的作品却是相当不少。保留下来的汉文小说很多是抄本,字迹不清乃至讹误之处颇多,加上林明德本人没有搞过古籍整理之类的工作,断句录文都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而汉文小说往往是文人的游戏笔墨,关于有关作品作者的情况多缺乏记载,所以《韩国汉文小说全集》提供的作品很多连最基本的解说也没有。尽管如此,林氏的首功却是足以称道的,他提醒我们不要任这些古代文学遗产默默无闻地销声匿迹。编一部更完整更谨严的《韩国汉文小说全集》,则有望于后来有志于此道者。

在今天,走在汉城或釜山的大街上,虽然很少看到古老的汉字文化的痕迹,年轻一代对它们也相当隔膜与疏远,但是在一些大学里,仍然有终生孜孜不倦埋头研究汉文化的学者。未来的《韩国汉文小说全集》很可能是国际合作的产物,同时也能期待它对今天新的文化交流事业有所贡献。

上面我们谈到了“甥舅故事”在中国、朝鲜半岛以及日本的演化,这似乎是一个很陈旧的故事。但是,它也能给我们观察当代东亚文学中的很多现象提供一点启示。今天,犯罪成为现代通俗文学最盛行的题材之一,长盛不衰的日本推理小说往往以复仇者为描写对象,在给与这类作品一定地位的时候,切不能忽视它对社会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它对青少年的不良影响。随着日本大众文学热在周边各国的升温,这就不仅是日本人中间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