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关系别太把男人当回事
28559000000011

第11章 那年我十六岁(2)

听湘音也有尴尬的时候。有一回坐飞机回长沙,我的前排是两个衣着时髦的长沙妹子。情绪很好,话语很多,高声大嗓嚷得四邻都听见,吵点儿是小事,要命的是她们特别热衷于“省骂”,且骂得又顺口又自如。坐在我旁边的是广州人,听不懂偏要问:她俩怎么老说同一句话,我就听懂了“妈妈”两个字。我三顾左右哼哼哈哈始终没说出所以然来,心里只恨飞机太慢。

但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乡音总是难忘;在我耳畔,湘音总是如歌。

笑里带泪的“剪饼

“剪饼”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那时我正在海南岛当知青。

千千万万的知青中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农场呆了不到一年就调去海口市的农垦文工团,而且闹了个城市户口。大伙儿便称我们是“知青贵族”。

回农场办手续时我跑了好些连队,去向那些熟悉的知青哥儿们姐儿们还有老工人们告别。每到一处自然都受到热情款待,什么带籽儿的山芭蕉蕉呀,香喷喷的烤木薯呀,还有山糯米熬的糖稀饭,知青的家人千里迢迢寄来的广州面饼。实在什么都拿不出来了,老同学便翻出一瓶白生生的猪油——那是从湖南老家托人带来的,毫不吝惜地舀上一大勺,在我那一海碗米饭中拌个匀,吃起来那个美呀,我敢说如今的山珍海味都没法比。

临行前的头一天,我去六公里外的偏远连队看望跃和几位同学。好不容易弄了几斤面粉我便兴致勃勃拎上了,准备中午来上一顿白糖煎饼——那时全国买白糖都得凭票定量供应,惟独海南可以随便买,这个优势当然得充分发挥。

到了地方正赶上几位同学荷锄从山上归来,早上太热,上工时间早,回来也就早一些。“少年不知愁滋味”,我们嘻嘻哈哈相拥着进了跃的房间。跃顾不上多说话便夹着几本书往外走:“你们坐着,我上完这堂语文课就来。”

跃一走大伙就笑,说跃是前辈子积了德,出身好人又憨厚,虽说在学校时语文成绩总排在后三名,普通话又糟糕,这会儿倒率先当了语文老师。不过也难怪,连队离场部远,十几个适龄学童没法去那儿上小学,只好编成一个班,先对付着,由知青给他们上课。在连队干部眼里,知识青年嘛,干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们这边正和着面,隔壁教室里已传来朗朗读书声,孩子们在学一条领袖的语录。因为是草房泥墙,墙的上方和屋顶之间又是空着的,跃和孩子们的声音便显得特别清楚。我们这些离开校园不久的知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还模仿着儿童尖脆的嗓音,跟着隔壁一块儿背语录。

大约是旧课温习完了,跃开始讲新课。课名不记得了,照例是跃先用湖南普通话朗读了一遍,然后把生字,生词写在黑板上,他读一个,孩子们跟着读一个。

我们这边刚点着柴,烧着锅,开始煎第一块饼,隔壁的跃突然巧合似的开始教这么一个发音古怪的词——“剪饼”,孩子们就一遍遍地跟着他大声念:剪——饼——

先是萍嘟囔了一句:“什么叫剪饼?”跟着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几人中文化水平最高,但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而不能当教师的文也傻了,又一时找不到词典。不知谁调侃道:“哇,现在跃可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教的词儿咱都听不懂啦!”大伙便捂着嘴笑,怕吵了隔壁的孩子。

小个子萍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往木板床上放了张小木凳,爬上去偷看隔壁教室的黑板。这一看不打紧,她顿时连滚带爬跌下床来,笑得捂着肚子接不上气来,凭我们怎么问她都说不出一个字。

我们惟有齐刷刷爬上床,踮着脚探头窥视。天哪,结果跟萍一样,全笑着滚下了床。原来,孩子们声声呼唤的“剪饼”,竟然是“简陋”之误!

幸而就在这时下课钟响了,孩子们欢呼着冲出课室,跃就脸色发青地走回来抱怨:“上课是正经事,你们只顾笑个没完,吵死了!”

萍刚刚缓过气来,又笑着拍手道:“还说呢,都怪你。也不能今天中午吃煎饼,你就硬是把‘简陋’改成‘剪饼’吧!”

跃愣住了,盯着文,文已经不笑了,默默点了点头。跃突然含着泪笑了。他转过身去,想叫回孩子们,但外面已是静悄悄地没了人影……

第一次约会

第一次约会好有刺激。就跟那句古词里说的差不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所不同的是,那时我和他都在海南岛海口市,约会地点定在离住地不远的椰树下,月儿正挂在椰树梢。

那天下午我心神不定,排练时大失水准,不是跳错动作,就是没听清音乐。同伴们十二分不解,只有我的同房好友旭知道内情,忍不住抿着嘴儿偷笑。我便好像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我的秘密一般,紧张得手心发凉,脑门沁汗,直对旭使眼色,惟恐造成一级泄密事故。好容易挨到吃晚饭,胡乱地咽了进去,也没弄清是什么滋味。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半个钟头,我本能地想“为悦已者容”。但那时节可供扮靓的“行头”太少。虽说上台表演时倒浓妆艳抹、光鲜水灵,平日里却胭脂、唇膏、眉笔等一概没有。“文革”头几年曾被扫荡一空的裙子,刚刚重见天日,原可以穿上威一威,偏偏有位结了婚的女友曾郑重其事在我耳边传授“真经”:“女孩子和男朋友约会,千万不要穿裙子。要不,男的很容易那个……”话戛然而止,我亦没敢追问“那个”的具体含意,但心里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点儿不寒而栗。只好忍痛舍裙,穿一件白底碎花“的确良”短袖衫,配一条“三合一”料子的黑裤,在当时还算时髦。末了又把两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梳了一遍,看看时间快到了,这才静悄悄出了门。

说起来我和他相识已经四年,同在一个文工团,同住一个大院,不过我在演员班,他在乐队。先是见了面客客气气点头招呼,后来熟了说说笑笑还挺随便。自从那一天他以讨开水为由进了我们房间,又趁同房两位女友上街之机,喝光了一壶五磅开水,拐弯抹角,哼哼哈哈表达了对我的感情,互相间反倒别扭起来。有时在院子里迎面碰上了也是低头而过,装不认识。那时团里好几对谈恋爱的都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不暴露关系。有些人对象在外地,找理由来探望,也以表哥、表妹相称。大家心里明白,也不认真去戳穿。

这回轮到我第一次与“表哥”幽会,出了大门我的心就怦怦乱跳。走树阴下怕黑,走路灯下又怕遇上熟人。一里路走完出了一身汗。老远我看见他站在拐角处第三棵椰树下,顿时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这样的单独约会,在我们俩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此刻,不知他怎么想,我可是什么也顾不上想,心中一片紧紧张张的空白。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我停下了,平时大大方方的我居然垂着头,羞羞答答不知说什么好。还是他先开口:“找个地方坐坐好吗?”这正合我的意,赶紧“嗯”了一声。

往前走了几十米,便看见两行椰子树外的空地上有一堆圆木。我们不约而同走过去,他坐下试试,高度正好。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叫我垫着坐。这一类小细节往往极易打动女孩子的心,真的!我甜丝丝又怯生生地在离他五厘米的地方坐下了。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万物都洒上了一层清辉,柔和清凉。我双手抱膝,目不斜视,默默地坐着,觉得就这样便好,什么都不用说。

他却终于耐不住沉默,东一句西一句地跟我聊天。奇怪的是,当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我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知道关于爱得要死要活之类的话一句也没有。记得最清楚的,是时间过得很快。我一看表,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十点前归队是文工团的规矩。我下意识地一跳而起:“回去吧!”他顺势拉过我的左手,仔细地看了一下表。我突然触电一般,从手麻到头麻到脚,轻微微的麻,麻得好生奇怪又好生舒畅。我一时忍不住高兴,也不去追究他为什么有表不戴偏要握住我的玉手;又忍不住失望,觉得大约是没穿裙子的缘故,一切都太平静太没诗意,任何一点与“那个”有关的事都没有发生……

“再坐五分钟吧!”他极轻地说。男人轻声的请求比大声吆喝更有效,我不可抗拒地又坐下了。依旧离他五十厘米,依旧静静地坐着,直到五分钟飞一般地溜走。往回走的路上,我们没有挽手,但已经并着肩了。在离文工团大院一百来米的地方,我停下了。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示意我先走。我几乎小跑一般冲进房间,橘黄色的灯光下,旭盯着我发红的脸,幽默地说了一句:“下次约会不用我传递消息了吧?”

为了第一次约会能秘密行动,我曾经很有几分得意。事情过了几年我才知道,那次约会的保密措施失效了。有位朋友在阳台上纳凉,见到我和他一先一后从同一方向匆匆归来,心中便有几分明白,过后再一观察,果然发现不少“破绽”。我和他的关系公开后,那位朋友说起此事,都笑得前仰后合。我倒不懊丧自己的保密能力低下,却忍不住后悔,第一次约会没穿那条当年拥有的惟一的花裙子。

相逢的日子

那个春日的傍晚很平常,雨丝儿密密的,云朵儿低低的,不像是重逢的日子。可我和他相隔二十年之后,偏偏在那一天相遇了。

当时我俩都在立交桥下躲雨。四目相视后便是由衷的一笑,倒像是上星期才见过面聊过天。其实彼此的情况也都知道,只是没想过要专门会面。

听起来这当中似乎有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其实我和他说穿了,只算得这么一种朋友:分开了无牵无挂,有的只是祝福;见了面又无拘无束,有的只是真诚。

我们之间不习惯握手。相识在待人接物要查祖宗三代的年月,又还是少男少女,相逢一笑就很客气了。那时整天戴着红卫兵袖章一阵风似的走,不知道忙些什么。他读高中我念初中平时不相识,只听人说他学习棒,口才又好,当上了学校红卫兵组织的头儿。但最令我羡慕的还是他那三代贫农的出身,响当当、硬邦邦,理所当然赶上了第二批赴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检阅。当时为了这让我立即去死重新投胎我都愿意。但我知道我没这个运气,我不能串联,我要每天回学校挨训,因为我是“黑七类狗崽子”。

有一回在班里受训完毕,我低着头最后走出教室。他正好经过突然叫住了我:“你的成绩很好,我知道。千万别泄气,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我面无表情毕恭毕敬地点头。他笑了,是大孩子那种笑。这以后每回相遇我俩都打招呼,有时还说几句什么。我们班的红卫兵连长见了竟然对我客气了三分。

如今重新提起这件事,他居然忘了:“是吗?有这回事?我记得运动前我们就有点头之交了。”真是天晓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印象最深的是后来我成了保皇派,你见到我就说,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你是好人,嘿嘿,我的胸脯当场挺了起来。”

糟糕,这回轮到我抓瞎了。在我的记忆中决没有这一幕。我只知道红卫兵莫名其妙分成了几派,他成了别人的攻击对象。红卫兵连长因此十二分神气地训斥我:“告诉你,出身好也不一定能当红色接班人。你们这些黑不溜秋的,要转色就更难了。”我冷冷地听完转身就走,后来遇见他便还是一笑。直到我们分别离开学校,走向广阔天地。

于是我们谈起那个红卫兵连长。听说后来下了乡身体不好人也很消沉,娶了个富农出身的姑娘一直没回城。近几年幸亏妻子贤惠能干当上了养猪专业户,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世上的人呀……”我说了半截打住了,下面不知用什么词。“世界就是这样……”他也只说了一半。怎么样?没说清也说不清。

雨丝儿照旧执著地无声地下。躲雨的人纷纷走了,立交桥下空荡荡的。

“该走了。”我说。

“是的,该走了。”他答,突然话锋一转:“哎,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很喜欢你。可我一直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我担心我无法使你幸福。现在我们都老大了,说说无妨吧?”他不等我回答,挥挥手走了。

是的,他不需要回答,但我在心里说了一句“谢谢!”为了他的坦诚,为了我们远去的少年时。

那个春日的傍晚真好。雨丝儿软软的,云朵儿软软的,是个相逢的日子。

雪花飘飘的夜晚

回到故乡的那天上午,老天正在下雪。六角形的雪花随着北风漫天飘洒,又热闹又恬静。

青开车来接我,见我欢喜的样子,便说:“怎么样?在长沙呆一天吧,明天再走。”

我不依。虽说长沙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摇篮,但后来母亲从五·七干校“毕业”,分配去了另一座城市。我每回返故乡,就只好途经长沙时匆匆瞥一眼,总也不肯多留了。

青是我的初中同学,读书那会儿白白胖胖,活不多,却笑眯眯的,加上成绩好,女孩儿大多愿意跟他交往,看着他腼腆的模样乐不可支。文化大革命一闹腾,课上不成了,同学们作鸟兽散,难得见次面。我和青一别十几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青来广州出差,才跟我联系上。见面的时候我觉得挺奇怪,怎么岁月就那么有能耐,把青变得黑黑瘦瘦,大大方方,话也多了起来,只是笑模样依旧,给人靠得住的感觉。

这会儿见我执意要走,青也不再勉强。告诉我,替我找了辆车,是朋友的,下午送我回家。青让我在好友明的家里等着,他自己匆匆赶回单位上班去了。下午事情却有了变化,青打电话来,说约好的那部车出了毛病,得另外想办法。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就说算了算了,我去赶班车。青坚决不同意,说答应了的事非得办好。这么冰天雪地的,一个人走让他不放心。“我知道你假期短,归心似箭,可以理解。你等着吧,今晚一定把你送到你母亲身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死心塌地又心急如焚地坐在窗前,看雪花飞旋、飘落,只等车到就启程。

天黑尽了车才到,在这之前我已放弃了当天走的想法,可青说:你母亲等着你呢!我也想去看看她老人家。过去我们上你家玩,她待我们可好啦!

上了车青才告诉我:他得连夜跟车赶回长沙,因为明天一早要开会。

我急了,要拿行李下车:来回近四百公里,又是下雪天,得整整一夜时间,太受罪了。

可青不由分说,吩咐司机启程。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雪夜里行车。车灯照耀着那些匆匆忙忙向车窗扑来的白色小精灵,照耀着前方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的冰雪世界,我就想起了读初中时的许多片断,纯朴而又温暖。

车里的暖气显然不足,脚渐渐冻木了,冷气又悄没声地往上走,大衣里似乎也进了风,但心里一直热乎乎的。

青的口才格外好起来,跟我聊起久别的同学的近况,谁当官了,谁下岗了,谁养尊处优,谁处境不好……难为他从下边调回长沙不久,竟了解得这么清楚。我问起他当年上山下乡后,在偏远的小城一呆二十年,是否日子难熬。他出乎意料地答: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回了省城,好久还不自在。但我知道他正管理一家酒店,方方面面都得心应手,却半句不张扬。这么热情的一个人,又有着淡泊的一面,让我越觉着他的成熟。实在。

雪夜路滑,车足足开了四个多小时,深夜十二点多才到达我家居住的那个城市。母亲和弟弟一家都等急了,见到一身雪花的我们自然喜出望外,赶紧把冷了的饭菜热好端出来。

听说青要连夜赶回去,母亲再三挽留。但青强调明早(准确地说是今早)八点开会,不得缺席。这个理由谁也驳不倒,只得由他。

送青出门时雪更大了。在广州令我魂牵梦绕的雪呀,此刻我恨不能叫她立即消失。青笑眯眯跟我道别时我觉得眼睛有些湿,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忘不了这个雪花飘飘的故乡的夜晚,当然也不会哀叹这个世界上真诚和友情该去何处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