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百家姓三字经颜氏家训朱子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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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颜氏家训(17)

晋朝南渡⑧,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⑨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⑩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钅且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发土钅且,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注释\]

①左琴右书:古人往往琴书并言,认为士大夫的风雅之事。“左”、“右”用来修饰同一类行为。

②治体:指国家的体制、法度。

③不辱君命:不使君命受到折辱,也就是完成使命之意。

④程功:衡量功绩,计算完成工程的进度。

⑤涂:通“途”;六途,指上述的“六事”。

⑥指趣:即“旨趣”。

⑦品藻:评议,鉴定等级。

⑧晋朝南渡:指建武元年(317)西晋灭亡,司马睿南渡并在建康建立东晋一事。

⑨冠带:士族、缙绅的代称,以其戴冠束带故称。

⑩梁武帝父子:梁武帝萧衍共有八子。此处仅指梁武帝和后来居位的简文帝萧纲、元帝萧绎。

宣城王:指南朝梁简文帝嫡长子萧大器,武帝中大通三年受封宣城郡王。简文帝即位后,为太子。后死于侯景之乱,谥哀太子。

果下马:一种矮小的马,高仅约三尺,骑上它能在果树下行走,故有此称。南朝时供富贵人平时乘坐。

放达:率性而为,不为世俗礼法所拘束。

陆梁:跳跃,强横不驯。

稼穑:指农事。

本:指农业,与下文“末业”相对。

土发:指耕地时一耦所翻起的土。

不了:不晓事。此指不明为官之道。\[译文\]

君子立身处世,贵在能对旁人有益处,不能光是高谈空论,弹琴练字,以此耗费君主的俸禄官爵。国家使用的人材,大概不外六种:第一种是朝廷之臣,为他们能通晓政治法度,规划处理国家大事,学问广博,品德高尚;第二种是文史之臣,为他们能撰述典章,阐释彰明前人治乱兴革之由,使今人不忘前代的经验教训;第三种是军旅之臣,为他们能多谋善断,强悍干练,熟悉战阵之事;第四种是藩屏之臣,为他们能通晓当地民风民俗,为政清廉,爱护百姓;第五种是使命之臣,为他们能洞察情况变化,择善而从,不辜负国君交付的外交使命;第六种是兴造之臣,为他们能计量功效,节约费用,开创筹划很有办法。以上种种,都是勤于学习、保持操行的人所能办到的。人的资质各有高下,哪能要求一个人把以上“六事”都办得完美呢?只不过人人都应该明白其要旨,能够在某个职位上尽自己的责任,也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我看世上那些弄文学的书生,品评古今,倒像指点掌中之物一般明白,等到要用他们去干实事,却大都胜任不了。他们生活在社会安定的时代,不知道会有丧国乱民的灾祸;在朝中做官,不懂得战争攻伐的急迫;有可靠的俸禄收入,不了解耕种庄稼的辛苦;高踞于吏民之上,不明白劳役的艰辛,所以难得用他们去顺应时世,处理公务。晋朝南渡后,朝廷优待世族,所以江南的官吏,凡有才干的,都提拔他们担任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以上的官职,掌管机要大事,剩下那些空谈文章的书生,大都迂阔傲慢、华而不实,不接触实际事务;纵然有一些小小过失,也不好对他们施以杖责,所以只能给他们名声清高的职位,以此来掩饰他们的弱点。至于尚书省的令史、主书、监帅,诸王身边的签帅、省事,担任这类职务的都是熟悉官吏事务,能够履行职责的人,其中有些人纵有不良表现,都可施以鞭打杖击的处罚,严加监督,所以这些人多被任用,大略是用其所长吧。人往往不自量,当时大家都埋怨梁武帝父子亲近小人而疏远士大夫,这也就如自己的眼珠子看不见自己的眼睫毛一样,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

梁朝的士大夫,都爱好宽袍大带、大帽高履,外出乘车舆,回家靠僮仆服侍,在城郊以内,就没见有哪个士大夫骑马的。周弘正这人被宣城王宠爱,得到一匹果下马,经常骑着它外出,满朝官员都认为他过于放纵。至于像尚书郎这样的官员骑马,就会被人检举弹劾。到侯景之乱发生时,这些士大夫肌肤脆弱、筋骨柔嫩,受不了步行;身体瘦弱、气血不足,耐不得寒暑,在仓猝变乱中坐以待毙的,往往是这些人。建康令王复,性格既温文尔雅,又从未骑过马,一看到马嘶叫腾跃,总是感到震惊害怕,对别人说:“这正是老虎,为什么要把它叫做马呢?”那时的风气竟到了这一步。

古人想了解农事的艰难,这大约体现了重视粮食、以农为本的思想。吃饭是民生第一大事,老百姓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三天不吃饭,恐怕父子之间也顾不上互相问候了。种一季庄稼,要耕地、播种、薅草、松土、收割、运载、脱粒、簸扬,经过多次工序,粮食才能入仓,怎么可以轻视农业而看重商业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们,是因为晋朝的中兴,渡江南来,最后客居异乡的,到现在已过了八九代了,还从来没有下力气种过田,全靠俸禄生活。即使有点田地的,都是靠僮仆们耕种,自己从未亲眼看见翻一尺土,薅一株苗;不知道哪个月该播种,哪个月该收割,这样哪能懂得社会上的其它事务呢?所以他们做官不明吏道,理家不会经营,这都是生活优闲造成的过错啊。省事第十二

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①。”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②,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③;鼫鼠五能,不成伎术④。”近世有两人⑤,朗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射六得三⑥,医药治十差五⑦,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棊博⑧,鲜卑语、胡书⑨,煎胡桃油⑩,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贾诚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粃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已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迴穴,翻惧尤;人主外护声教,脱加含养,此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有方,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则罪人。故《表记》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也。”《论语》曰:“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厉色扬声,东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齐之季世,多以财货托附外家,喧动女谒。拜守宰者,印组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便乖肃正,坑阱殊深,疮痏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王子晋云:“佐饔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皆无与焉。然而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之托渔舟,季布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凡十馀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两家尔。历象之要,可以晷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而违经。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当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欲留连,强加考核。机杼既薄,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赧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注释\]

①《说苑·敬慎》:“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

②郝懿行曰:“‘指’当为‘趾’字之讹。”

③执一:专一。《吕氏春秋》有《执一》篇,云:“王者执一而为万物正。”

④《说文》:“鼫,五伎鼠也,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

⑤郝懿行、李详俱引杭世骏《诸史然疑》,指为祖珽、徐之才二人。洪业谓杭世骏说不可从,因徐、祖二人,不可谓“略无成名”者也。

⑥卜筮:古时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合称卜筮。

⑦差(chài柴去):病愈。

⑧棊博:棊,同棋,指围棋。博,指六博,为古代的一种博戏。共十二棋,六黑六白,两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

⑨胡书:胡人的文字。这里当指鲜卑文字。

⑩胡桃油:胡人用以作画的一种材料。《北齐书·祖珽传》:“珽善为胡桃油以涂画。”

风流:遗风。《汉书·赵充国辛庆忌传赞》:“今之歌谣慷慨,风流犹存耳。”

涂:道路。四涂:这里指以上四种情况。涂也作途。

贾(gǔ)诚:即贾忠,避隋文帝父杨忠讳改。贾:卖。

严助:西汉辞赋家。会稽人。武帝初即位,郡举贤良对策,擢为中大夫,后迁会稽太守。后因与淮安王刘安谋反事有牵连,被杀。

朱买臣:西汉吴县人,字翁子。武帝时,为会稽太守、主爵都尉等。后被杀。

吾丘寿王:西汉赵人,字子赣。为侍中中郎,坐法免,上书愿击匈奴,拜东郡都尉,征入为光禄大夫侍中。后坐事诛。

主父偃:西汉临淄人,主父为复姓。任中大夫,主张进一步削弱割据势力,武帝采其建议,下“推恩令”。后为齐相,以迫齐王自杀,被诛。

狂狷:指志向高远的人与拘谨自守的人。《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何晏集解引包咸曰:“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一介:这里是耿介的意思。

瑾瑜:美玉。兰桂:兰草与桂花。皆有异香。此用以比喻怀才抱德之士。

迴穴:纡曲、变化无定的意思。

尤:同愆。愆尤:指罪过。

脱:或者。这里用作表推度的副词。含养:包容养育。形容帝德博厚。

比肩:并肩。这里指与之为伍。

得言:犹当言。

就养:这里指侍奉国君。《礼记·檀弓上》:“事君有犯而无隐,左右就养有方。”郑玄注曰:“不可侵官。”意思是说作为臣子应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侍奉国君,不可侵权。

《论语·宪问》:“君子思不出其位。”此句意思是说思考问题不超出自己的职务范围。

表记:《礼记》篇名。

尸利:如尸之只受享祭而无所事事,比喻受禄而不尽职责。

此段引语见《论语·子张》。

价:指声望。

功伐:指功劳。伐也是功的意思。

躁竟:急于与人比高下,争权势。

风云:指人的际遇。

季:末的意思。季世,指末世、衰世。齐:当指北齐。

外家:指母亲和妻子的娘家。

女谒:也称妇谒。指通过宫中嬖宠的女子干求请托。

守宰:指地方长官。

印组:即印绶。绶为系印的丝带。

九族:见《兄弟》篇首段注。

风尘:风起尘扬,天地昏浊。此比喻上述靠钱财女谒得官之事。

坑阱:陷阱。

疮痏:创伤、瘢痕。

噬脐:自啮腹脐。喻后悔不及。

身分:指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资历等。

此二句出《国语·周语下》:“佐食雍者尝焉,佐斗者伤焉。”韦昭注:“食雍,烹煎之官也。”徐元诰注:“食雍即饔。”王子晋:周灵王太子。

党:朋党。指为私利结成一伙的人。

物:指人。见《风操》篇“见似目瞿”段注。

伍员:春秋时吴国大夫。字子胥。楚大夫伍奢次子。伍奢被杀,他由楚国逃奔到吴国,帮助吴王阖闾夺取王位,后率吴军攻破楚国。《史记·伍子胥列传》:“伍子胥……奔吴,追者在后;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

季布:汉初楚人,楚汉战争中,为项羽部将。《史记·季布列传》:“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有名于楚。项籍使将兵,数窘汉王。及项羽灭,高祖购布千金。布匿濮阳周氏,周氏献计,髠钳布,衣褐衣,置广柳车中,之鲁朱家所卖之。朱家心知是季布,买而置之田,诫其子,与同食。”广柳:即广柳车,一种载运棺柩的大车。

《后汉书·党锢传》:“张俭,字元节,山阳高平人。”《后汉书·孔融传》:“融,字文举,鲁国人,孔子二十世孙也。山阳张俭为中常侍侯览所恶,刊章捕俭。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抵褒,不遇。时融年十六,见其有窘色,谓曰:‘吾独不能君主邪?’因留舍之。后事泄,俭得脱,兄弟争死,诏书竟坐褒焉。”

《后汉书·赵岐传》:“歧,字邠卿,京兆长陵人。耻疾宦官,中常侍唐衡兄玹为京兆尹,收其家属尽杀之。岐逃难,自匿姓名,卖饼北海中。时安丘孙嵩游市,察非常人,呼与共载。岐惧失色。嵩屏人语曰:‘我北海孙宾石,阖门百口,势能相济。’遂与俱归,藏复壁中。”

《史记·游侠传》:“郭解,轵人也,字翁伯。为人短小精焊,以躯借交报仇。”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武安侯田蚡为丞相,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与田,亦怒曰:‘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由此大怨灌夫、魏其。”横怒:暴怒、震怒。

游侠:古指敢于反抗,不顾社会秩序,救入急难的人。

墨翟:即墨子。春秋战国之际思想家、政治家,墨家的创始人。主张“兼爱”、“非攻”,其本人更有“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实践精神。

杨朱:战国初哲学家。魏国人。孟子说他“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极力抨击他的“为我”思想。

节文:节制修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