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通透清澈，白云悠悠飘动。
艾歌眨了眨眼睛，拂掉脸上的一根稻草。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瑞可从身旁的稻草堆里立起身，拍掉身上粘着的细草，朝艾歌伸出手。
艾歌拉住他的手，由着他一把拽起了全身瘫软的自己。
狼族男孩的手还很小，但非常地暖。
温暖的实感下，艾歌呼出一口气，确信自己的确是从列车上跳崖，然后毫发无损。
“呃……刚才跳下去的时候有点突然，或许下一次就会觉得有趣了。”
她挠挠头，老老实实道。
不过……刚才的东西是传送魔法阵吗？
艾歌想起那本——《便捷的魔法阵应用》。
她细细回想：按照书上说的，传送魔法阵好像需要触媒，还要用到不同的材料……
“第一次的话是有点吓人啦。”
恩杜萝西拍拍自己的小裙子，从另一堆草堆处走了过来。
“我们走吧，希望能赶上午饭时间。”
入目是一米多高的灌木草，足以遮住艾歌的视线。
艾歌踮起脚尖，发现四周皆是这般高度的灌木草。
一眼望过去，这片葱茏过头的草原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
“能够赶上吗？好像要走很久的样子……”
艾歌语气担忧。
“步行？当然不是了！”
“这里仅仅是萨哈奥草原的边缘，瑞可的家在草原最中央哦。”
瑞克和恩杜萝西嗤嗤笑着，好像艾歌说了什么相当好笑的东西。
艾歌好奇道：“难道又要通过传送阵吗？还是说要使用飞行魔法之类的咒语？”
“不不……嗯……你看瑞可就明白了。”
顺着恩杜萝西的手指，艾歌看向狼族男孩。
瑞可月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灼灼发亮，各位耀眼。
他两手呈喇叭状放好，深深吸了口气。
“嗷呜——”
空旷的草原之上，狼的长嚎随着风的吹拂，伴着草浪拂动的方向，响彻天地。
“嗷呜——”
瑞可雪白的狼耳竖起，狼尾也高高竖着。
他的年龄很小，嗓音稚嫩，但狼嚎声却依旧带着沧桑和莫名的孤独，让人想起一剪月下的独影。
“嗷呜——”
最后一声狼啸鸣出，尾音苍茫。
瑞可的耳朵和尾巴恢复正常状态，可爱地摇晃抖动，活像一只小狗。
沙、
沙沙——
一米多高的草丛窸窸窣窣，草地被压出三条蛇形的路，向着三人缓缓逼近。
艾歌向后退了一步，恩杜萝西朝她笑笑，示意不用害怕。
沙沙沙——
三个庞然大物拨开草丛，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三只漆黑的狼，它们壮硕的身材有足足两米高，四条腿像是四个树桩般粗壮，虬起的肌肉和弓起的背部，显示出一份狼的强健有力，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碧绿的瞳孔闪烁，三只巨狼的爪子按在土地上，反射出寒光，爪子前端则深深没入土壤中，像是插入豆腐中那样。
“艾歌，上来吧。”
艾歌眨巴着眼睛，和一双碧绿的瞳孔对视半晌，瑞可和恩杜萝西的声音响起时，她才回过神来。
瑞可和恩杜萝西坐在狼背上，朝艾歌挥手。
两条载着人的狼爪子刨着地面，蠢蠢欲动，等待着立在地面的艾歌。
“你好，我叫艾歌。”
艾歌轻轻抚摸巨狼的下巴，漆黑的毛发摸着绒绒的，带着巨狼的体温，并不扎手。
巨狼眯着眼睛，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辛苦你了。”
艾歌蹬上鞍的踏板，跨到了巨狼的背上。
“走吧。”
巨狼的身子向下一伏，四条腿上肌肉暴起。
三道漆黑的影子从草丛中跃出，在半空划下三道弯月的弧形。
艾歌抱着巨狼的脑袋，视线之中，草尖如同虚影般飞速掠过。
模糊的绿色斑斓中，浓烈的青草气息充斥鼻腔，溢满整个身心。
——是瑞可身上的味道。
艾歌想起狼族男孩靠近之时，从他身上传来的，就是这样的草木芬芳。
女孩将奶白色的头发别在耳后，疾驰的风扑打全身上下，但她却有种想要叫喊出声的兴奋。
“哈哈。”
女孩清脆的笑声响起，随着风，随着不断后退的草。
这是怎样的感觉呢？
巨狼迎着风拼命奔驰，青草被猛烈的风掀起，在风中翻飞卷动，好似青色的蝶。
这是生命啊。
巨狼温热的体温，草木的绿意，刺目的阳光。
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温暖而并非冰冷。
艾歌恍惚，她想起手术台的温度，仪器的灯光，透过铁栅栏微微显露的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与那时的影子重叠，但她触摸到的不再是虚无的灰尘，而是一根被卷起的、碧色鲜嫩的草。
“迟早有一天，你会获得你应该拥有的。
——自由。”
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那个跪坐在地板上的女孩吃力地侧过头，看见他手指夹着雪茄，面目逆着光，却依然看得见眼中苦涩的温柔。
艾歌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感情汹涌得毫无预兆。
“哈哈哈哈——”
她听见自己在大笑，那么痛快那么毫无顾虑。
一滴蓝色的透明光点顺着风，飞向了身后。
“是不是超有意思的啊！”
瑞可也开始放声大笑。
恩杜萝西按住飞扬的头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目光看向远方。
一栋小别墅出现在远处，愈来愈近。
别墅并不大，却有三层之高。第三层从第二层的屋顶上单独突出，像蘑菇一样伫立着。
黑白的砖瓦为屋檐，整齐的石头堆砌成墙壁，深褐的梧桐木作门扉，青石台阶和五彩的石子铺满了入口通道。
别墅外圈有一大溜栅栏，几匹漆黑的狼趴在柔软的草地上，闭着眼在栅栏里歇息。
三匹巨狼停在栅栏处，瑞可跳下地面，朝别墅大门跑去。
“查力客先生！查力客太太！我带朋友回来了！”
艾歌小心翼翼地迈下狼背。
这时，梧桐木门吱呀推开。
一个穿着围裙、戴头巾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把手按在瑞可的脑门上。
“好了好了……别嚷嚷了我知道了。嗯……恩杜萝西啊。”
“中午好，查力客女士。”
恩杜萝西微笑着将手横放在胸前，弯腰鞠躬，彬彬有礼。
“奥伦基诺家的小子，你好久都没来这了。”
中年男人一身牧羊人的打扮，头上戴着帽子，叼着一只烟斗，倚在门框上。
“啊哈~”恩杜萝西笑了笑，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查力客太太的苹果派太过美味，经常吃的话会吃不下其他的饭菜呢。”
“瑞可，为什么你没有学习到一丁点儿恩杜萝西的优点呢？”
查力客太太看着狼族男孩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艾歌深呼吸一口，走到查力客先生和查力客太太面前。
“查力客先生，查力客太太您好。”
女孩大声问好，猛地弯下腰。
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手放在膝盖上，腰弯曲着，上身背脊却挺得笔直。
这种礼仪在魔界意味着——“传达我无上的尊敬”。
“我叫艾歌，是瑞可和恩杜萝西的朋友。初次见面，有多打扰！”
艾歌呼出一口气，紧张地揪住了自己齐膝的长筒白袜。
“我的安萨斯特啊！”
查力客太太的声音响起。
“瑞可，为什么你交的朋友都这么有礼貌？你却没有学到半点呢？”
艾歌依然保持鞠躬的姿势，一双手覆上了她的脑袋，温热顺着手心传达过来。
“艾歌是吗？”
女孩抬起头，查力客先生微笑着，目光莫名。
“孩子，这么长的大礼我们可担当不起噢。”
“啊…啊……对不起。”
艾歌连忙道歉。
“不是在责怪你啦。”
恩杜萝西拍了拍女孩的肩，顺势一把拽起她的手。
“查力客先生，我闻到了屋子里苹果派的味道，所以先走啦。”
“那个……查力客先生回见！查力客太太回见！”
艾歌扭过头，只来得及说一句，就被恩杜萝西拉进了屋子里。
“你们走的时候带上我啊！我也要去吃！”
瑞可一溜烟跟了进去。
“苹果派在桌子上哦，要吃的话自己拿刀叉。”
查力客太太已在门框上，冲屋内喊道。
“知道啦。”
屋内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和盘子相撞的叮当。
查力客太太看向查力客先生，两人目光相对，不言不语。
“我们不是凯伽罗家族那样种族主义，也不是皮格马利翁的极端势力。”
良久，查力客看着栅栏里安静休息的狼群，抽了口烟斗。
“是的，这种事，其实每个魔界的德蒙们都无从干预。”
查力客太太望向天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长叹。
“将一切交给命运吧，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个普通孩子。”
“谁知道呢……”查力客太太幽幽道，“当初，我们也是这样想‘他’的。”
“……”
查力客先生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这个跟那个不一样，这个是瑞可带回来的吧。”
他脱下帽子，两只银色的耳朵露出来，其中一只缺了个口，好像被什么咬掉了一样。
查力客先生抓着头皮，将一头红发弄得乱糟糟的，一副“不想思考了我好烦”的模样。
“瑞可这小子虽然小，但他血统天生赋予的敏锐感还是具备的，至少我从没见他跟坏过伴儿。”
“好吧，我懒惰的丈夫哦。”查力客太太耸耸肩，“那我们就放下所有念头，做好叔叔阿姨应该做的。”
屋内，艾歌用叉子拨动盘子里的苹果派，心不在焉。
“瑞可，我……唔。”
一块切好的苹果派直接塞进了她嘴里，堵住了艾歌后半句“刚才是不是做得不对”。
艾歌咬下叉子上的食物，慢慢咀嚼：“唔……我觉得很好吃！”
恩杜萝西哼哼吹着小调，若无其事地收回叉子。
瑞可耳朵抖了抖，他灿烂地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犬牙。
“嗯对呀，查力客太太的苹果派是最棒的哦！”
“吃不饱的话我可以继续烤哦，听说会有孩子过来，我准备了很多。”
查力客太太慈爱地看着瑞可，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神神秘秘地弯下腰：“而且今天……三楼可以开放哦！”
“太棒啦查力客太太！”
瑞可一下子扑到妇人怀里。
“要是你一直这么乖巧就好咯。”
妇人温柔地抚摸男孩的头发，男孩雪白的耳朵温顺地抖动，尾巴开心地四下摇晃。
刀叉停在半空，艾歌盯着妇人和男孩，贪婪地盯着。
“小艾歌~过来吧~”
女子的笑容浮现在眼前，她想起自己扑在她怀里的时候，从女子身上传来的……太阳一般的气息。
那应该是母亲的感觉。
有家人真好啊。
“真好啊。”
极轻的声音宛如叹息，艾歌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恩杜萝西叉起一块苹果派，隐约的黯淡转瞬即逝，宛若瞬间熄灭的烛苗。
见女孩看了过来，他露出一贯的微笑，举了举叉子。
“要吃吗？”
“……谢谢小恩，不用了。”
暖意从手背传来，恩杜萝西微微敛着眼睛，看着艾歌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小恩，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吧。”
艾歌认真地看着恩杜萝西。
“小恩真正开心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切，什么啊……”
恩杜罗西用另一只手举起叉子，拨动盘子里的苹果派。
“就是因为受你的情绪影响啊……我平时才不会这样……”
他嘀嘀咕咕，难得地撇过脸，一副别扭的模样。
“明明自己难受得要死……干嘛来管我……”
他的手任凭艾歌握着，没有抽开。
“喂喂喂，我怎么感觉你们两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呢？”
瑞可鼻尖动了动，然而一无所获。
恩杜萝西摊开手：“能做什么呢？背着你多吃一块苹果派吗？”
艾歌偷偷瞥了眼恩杜萝西，后者给她一个“别说”的眼神。
那眼神莫名威慑，于是艾歌选择乖乖坐着。
“孩子们，我要提前整理一下客房，瑞可的房间也腾出来用做客房吧……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去选一个房间。”
查力客太太拍了拍手，三个孩子都望了过去。
选房间？这里有很多房间吗？
艾歌刚想举手发问，身旁的恩杜萝西便凑在她耳边开口。
“两间客房，一间单人间，一间双人间。”
“查力客太太您好，我想跟小恩在一起。”
艾歌想都不想地举了手。
“哈？！”
瑞可一副相当不满的表情。
“.……”
查力客太太目光诡异。
两道视线望过来，恩杜萝西撇开脸。
他驾着腿吹着口哨，目光四处游移。
“……艾歌呀，十岁的话，阿姨还是觉得要有一点男女之别哦。”
查力客太太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嗯？……是的呀。”
艾歌乖巧点头。
“.…..”
两道视线再度望过来，恩杜萝西的口哨变了个调，目光依旧游离。
查力客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恩杜萝西，是个男孩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