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圣君——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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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唐东宫之乱(4)

李承乾没有侯君集那么镇静,他一直坐立不安地向四周张望着。一阵风刮来,将东宫的帏帐吹得飘动起来,又一阵风,将窗户吹得猛地一响,李承乾吓了一跳,喊道:“张思政,怎么搞的,快把窗户合上。”张思政忙去合那窗户,李承乾转过脸问了一句:“潞国公,您的人准备好了吗?”侯君集应道:“臣已经派侯贵去通知驸马都尉杜荷、赵节,还有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左卫军前营统领屠长贵等人,让他们各引所部,赶到东宫来,等皇上一到,臣就带着这支兵杀进宫去,殿下就等着禅位吧。”

李承乾脸色稍缓,正在这时,门外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进来:“殿下,皇上驾到!”李承乾一惊,侯君集转脸忙问:“他带了多少人?”侍卫回答说就房玄龄、马宣良和十几个侍卫侍驾,侯、李二人都是一愣。侯君集略一思忖,决定自己先退到侧殿,看看李世民的虚实,等自己的旧部们领兵赶到东宫后再行起事。临行前他对李承乾说:“殿下,现在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是个男子汉,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起来。”李承乾应了一句“嗯”,声音中却没有什么底气。

所有的人都退下了,东宫大殿里只剩下李承乾一个人,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向大殿的地板,看得出那个孱弱的影子在发抖。外边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李承乾浑身一颤。脚步声越来越近,地上影子抖动得也越来越厉害。门“咯吱吱”地一声响,李承乾抬起头,那个让他敬畏了一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房玄龄紧紧地跟在后面。

李世民走得很慢,步履十分沉重,脸色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走到大殿中间,他注视着自己的长子,目光中充满凄凉之意,渐渐地,这种凄凉消失了,变成了利剑一般,直直地射向李承乾的双眼。一种恐惧仿佛从脊髓里升起,让李承乾喘不过气来,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儿臣叩见父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冷冷地问:“你不是病了吗?”李承乾站起身,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大殿,这时他想起了侯君集刚才说过的话,躬着的背突然挺直了起来,伸手一指胸口,放大声音,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语气说:“是的,我病了,病在这里,已经病了很多年了。”

李世民看了儿子一眼道:“听得出来,你的心里藏着深深的怨恨。”李承乾恨恨地回言:“怨恨,儿臣敢吗?您是君我是臣,您是父我是子,无论您怎么待我都是天经地义的!”李世民早已习惯了这个儿子的恭顺,对他的陡然硬气有些难以置信:“你今天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呀!——不过,朕要告诉你,大唐立国已有二十七年,今天的盛世是成千上万人用自己的鲜血作浆以白骨为砖垒起来的,谁也撼动不了!你还是不要铤而走险的好。我唐虽大,绝无逆臣立身之地!”

李承乾一言不发,房玄龄上前一步躬身对他说道:“殿下,前面是深渊,您千万不要再往前走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呀!”李承乾看了房玄龄一眼,发出一阵长笑,然后带着哭腔说:“退?我还有路可退吗?”接着,他一指东宫大殿正中的椅子说道:“父皇!这把椅子您也坐过,不过只坐了一个月,您坐在这里时已经是以太子之名行国君之实了。可以说您没有当过一天真正的太子,您知道做一个储君有多难吗?有多苦、有多痛吗?”

李世民看了一眼那张椅子,椅子的漆有些剥落,看上去很陈旧。李承乾接着宣泄道:“做一个储君既要显出男子汉的刚毅,又要像最卑贱的奴婢一样忍气吞声,要克制一切欲望,承受冰与火的两重煎熬,即便如此也不一定有什么好下场。而我在这些可怜的人里,又是最可怜的一个,这些年,您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这颗心已经被撕烂过无数回了,又浸泡在恐惧和怨恨里!”

李世民吃惊地问:“你在怨恨谁?”李承乾抬起手来指着李世民道:“你!”李世民一愣,目光直视李承乾:“朕?”李承乾几乎是在大喊:“不错,就是你!”房玄龄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太子说道:“殿下,老臣求求你了,不要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了。”李承乾一脸怨怼地说:“不,我偏要说!记得当年刚进东宫的时候,您曾多次夸奖儿臣聪明大度,有储君之风,可是,聪明大度有储君之风的儿臣为什么会一天天变得不成器了呢?您可以找出一千种理由,可是我心里最明白,根本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儿臣,而这个阴影就是父皇您!”

李世民仰天一笑:“真是奇谈,朕对你的期望超过任何一个皇子,给你延聘最好的学者做师傅,对你严加管教,怎么倒成了你的阴影?”李承乾使劲地摇着头道:“这不是奇谈!您生于乱世,以一柄长槊纵横宇内,身上的光辉足可以让以往的任何一位君王自惭,堪称是一座顶天的高峰。可所有的人,包括您自己都用这座山峰作为尺度来丈量我,我承受得了吗?”李世民和房玄龄都一愣,吃惊地看着李承乾。李承乾越说越激动,尽情抒发着心中的抑郁:“更为可恨的是儿臣的那些弟弟们!先是李恪四处招兵买马,明枪暗箭,挖空心思地把儿臣往反路上逼。接着李泰卖文邀宠,在朝中遍插党羽,天天都在梦想着把这东宫夺了去据为己有。而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不也都是因为您吗?”

李世民斥道:“真是无稽之谈,这都是因为你自己无才失德,让人觉得有隙可乘,与朕何干?”李承乾梗着脖子大声道:“怎么会与你不相干?没有你在玄武门上开创以幼代长的先例,李恪、李泰之辈又怎么会如此不安分?”李世民气得满脸通红,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房玄龄连忙扶住李世民,李世民一把推开他,手颤抖着指向李承乾:“你、你、你——这几年你独自闷在这深宫里,成天就在想这些肮脏的东西吗?”

这时,从一道侧门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两个侍卫跟在她身后,想扭住她,她奋力甩开他们,伸手从嘴中揪出一只帕子,对李承乾大声喊着:“太子哥哥,你疯了吗?这是父皇一生的痛呀,你怎么能揭他老人家的这个疮疤呢?还不快快跪倒赔罪,请求父皇宽宥!”李世民捂着胸口说道:“安康,是你!他们把你怎么了?”安康一边拽着李承乾,一边跪了下来:“父皇,皇后娘娘走后,太子哥哥悲伤过度,久锁深宫,神志已异于常人,说话狂悖,请父皇您宽恕了他吧!”

李世民一脸怆然地道:“宽不宽恕,要看他自己了。搬进东宫之前,因为是秦王世子的缘故,他先后三次险些被杀,这都是朕欠他的债。十七年里,从常胜那件事,到朕北巡,再到泽州冤案,朕已经还了他三次,今晚坐在这里,朕已是无债一身轻了!”安康转脸向李承乾泣道:“太子哥哥,你心中积郁已久,一时糊涂,说了也就说了,父皇仁德无比,他不会计较你的!快跪下求饶吧!”李承乾咬着嘴唇,眼看着地板,就是不跪。安康膝行到他跟前,哭喊着:“太子哥哥,妹妹求求你了,你从前是个多么孝顺的储君,母后在世的时候不知多少次夸奖过你的孝行呢,快跪下来吧,不然她老人家在九泉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一听到母后两个字,李承乾眼睛有些发酸,他看看妹妹乞求的目光,又看看李世民无比憔悴的面容,心头一软,腿渐渐弯曲。正准备跪下,一个声音从门口传出:“男儿膝下有黄金,你都跪了一辈子了,就不能站直了一回?”屋中的人都是一愣,李世民抬起头:“侯君集,朕已经来了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现身呀?”侯君集昂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屠长贵等人。

原来,侯君集本想等几路人马都到了东宫再起事,可是半晌过去只来了屠长贵这一路人,其余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均没有消息。他见太子心一软要跪下,担心女婿意志动摇事情会生变故,因此,下决心提前动手了。好在屠长贵手下的人虽不多,但却是飞虎军的老底子,骁勇善战,有这支人马,侯君集心里仍有七成把握。

面对天子,侯君集立而不跪,露出一股从没有过的傲岸之色,李世民双眼逼视着他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再向朕下跪喽?”侯君集硬气地说:“老夫给皇上做了一辈子的猎犬,如今也想站着做一回人了。”说着,侯君集朝屠长贵使了个眼色,屠长贵一挥手,一队十分剽悍的士兵从幕后出来,手里拿着刀枪绳索。

房玄龄忙挡在李世民身前斥道:“侯君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天子?”侯君集纵声一笑:“天子?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子吗?是刀枪,不是人!以前只有他能够决定别人的生死,无论对与错,杀谁剐谁,都由他说了算。不就是因为刀枪掌在他的手里吗?今天不同了,刀枪在我的手里,我就不能说话算数一回?”

安康一拽李承乾道:“太子哥哥,你快发话阻止他们吧,你已经不忠了,难道还想把不孝的骂名也一起背上,让世人永远唾弃吗?看看父皇已经染霜的头发,想想他身上的伤疤,不管怎么说,是他养育你成人的呀!”李承乾的目光落在李世民开始变得灰白的头发上,心里一酸,对侯君集道:“潞国公!您就看在君臣一场的分上,保留住父皇作为天子的尊严吧!”

李世民看看李承乾,眼圈一红,说道:“你总算良心还没有泯尽。”接着李世民将脸转向侯君集,厉声道:“侯君集,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死心塌地要做大唐一国之公敌吗!”侯君集硬生生地回答:“臣从来就没想过做大唐的公敌,臣想的只是为太子争一条活路!请陛下效法高祖,向太子禅位吧!”

李世民绝望地说道:“好、好、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朕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唐一国之敌,人人得而诛之。”侯君集恨恨地说:“那就看谁先诛谁!屠长贵——”

李世民双眼如电地看着侯君集:“侯君集,你真的敢下令让这些人拿下朕?告诉你,天下还没有人能拿得了朕!”侯君集一愣,心中突闪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寒之意,他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屠长贵,屠长贵也正看着他。二人对视数秒,侯君集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

海棠从侧门现出身来喊道:“爹爹,快下令呀。”侯君集又看了一眼屠长贵,问道:“他们都没能出得了营门,你怎么能出来?”“刷”的一声,一道寒光从屠长贵腰间闪过,他的宝剑已擎在手中,剑锋闪电般指向了侯君集胸膛。侯君集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眼睛瞪得老大,他长叹一声:“我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

屠长贵厉声道:“把他们都抓起来!”几个士兵上前扭住侯君集,其他人上前制服了侯贵、张思政等人。侯君集惨笑一声:“屠长贵呀,14年了,老夫一直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我侯君集好打人骂人,但从来没有骂过你一句,今儿个我要骂你一句,你个王八蛋,是我把你招进飞虎军,一心提携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屠长贵正色道:“因为飞虎军不是你的军队,也不是我的军队,它是朝廷的军队!”

李世民在一旁道:“侯君集,你尝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滋味了吧,当你在背后捅朕刀子的时候,你知道朕的心有多痛吗?正月十七日,你在东宫招集旧部,密盟谋反,朕那时就可以拿你了,可是朕总念着你的功劳,为了给你留一条生路,不愿意把这事揭出来,想拖一拖,慢慢让你回心转意。今儿个你派人去各营传信儿,朕也得到了消息,可是朕还是不想下杀手,让李道宗他们把各军圈在营中,然后,朕只身来东宫劝说你,一心想着只要你能不反,总能保住一条命,可你就是执迷不悟,逼朕杀你呀!”说到这儿李世民一阵剧咳,一口血喷了出来,安康连忙上前扶住李世民,为父亲捶背抚胸。

李世民甩开女儿,踉踉跄跄地朝东宫殿门外走去,嘴中自言自语:“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呀!”

门外是无边的黑暗。侯君集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屠长贵:“难道,难道14年前你到飞虎军来就是他安排的?”屠长贵没有回答,一挥手对士兵们吩咐:“把他们押下去!”

一场政变就这样流产了,数天之后,长亭外,芳草连天,天空中一只孤独的大鸟悲伤地鸣叫着。弯曲的土路上,沉重的车轮声“咯吱吱”地响着,一队士兵押送一驾马车在向前走去。车上载着被流放的废太子李承乾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