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奥斯维辛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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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远在天边·前言》(代序)

这本小书,选辑了几十篇议论“天下大事”的短文,除开头结尾几篇外,多写于1990年代前期。

在这之前,所谓“涉外”的事情,是只有外交部才有发言权的,除了国家通讯社的新闻报道以外,就只有政府的声明和公报可读。当然也有“表态”的机会,那就是政府号召和组织的游行集会。比如在上世纪60年代,我们中国热衷于支援“亚非拉”(借来代指世界各地的民族解放运动、反美反霸斗争)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参加过所在单位的队伍,去天安门广场、长安街游行,喊口号,包括抗议对马丁·路德·金的暗杀,抗议艾森豪威尔访日,反对土耳其的曼德勒斯,乃至“火烧英(国)代办(处)”,只是我所参加的队伍仅到了西华门一带,并未躬逢“火烧”之盛罢了。

1980年代以后,实行对外开放,出国访问的人多了,有关国外、境外的诗文渐多,自然还是所谓“风光+友谊”的为主。这比1950年代一提国际题材就是国际阶级斗争的漫画、宣传画的情况,表明我们已经多少摆脱了认为世界上还有2/3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我们去拯救的认知模式。

但那时候还有一种框框,就是多年形成的泛政治倾向,所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总是过高地估计一篇文章、一个观点的影响,生怕哪个人说错一句话,写错一个字,给政府找来什么麻烦。———其实这不限于有关国际问题的言论,据说某个出版社的领导在审查一本关于闻一多的评传时,居然害怕书稿里提到闻一多被国民党所暗杀,会不利于“第三次国共和作”!于是这本书当时就压下来了!———国内问题如此,涉及国外更不得了,好像如果在文章中议论到国外或外国的什么问题,有关国家便会认为全都代表中国政府发言似的!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在人家的国度里,什么人都可以写文章谈论中国,谈论与中国的关系,以至批评中国,不管批评得对不对,跟他们政府的政策一致也好,不一致也好,咱们都得听着,他们的政府并不为每一篇报刊言论负责;而相形之下,我们倒是过分地善于“自律”了,对别国的一些消极现象固然噤声失语,即使对来自国外的某种不友好的表示,顶多是在“必要时”由政府去表个态,国际公众不容易听到中国普通人的舆论。

我不是研究国际关系的,我所表达的只是普通人对国外事情的一点声音,这也多是进入1990年代以后,才有了发表的可能。从书中的写作年月可以看出,这方面的舆论空间毕竟有所扩大了。

我的关注更多是在国内,而且限于咨询不足,我不可能对任何国际事件都写文章———那也不是我的任务,严格说来那是国际评论员的职责所在。所以那些年我也只写了这么一些。需要说明的是,此处所收到的1995年初为止的短文,差不多都曾编入三卷本的《邵燕祥文抄》(作家出版社出版),有那套书的读者就不必再破费了。

说“小小寰球”,如果排除了民族自大的成分,确实也一点不错。随着现代通讯技术的发达,世界显得越来越小了。这半球的蝴蝶扇动翅膀,也许就能在那半球掀起一阵飓风。茫茫大洋,转瞬可渡,更不用说什么一衣带水了。人们过去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又可以得到新的诠释。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是古代哲人的遗言。

我们现在懂得了,先做好自己的事情要紧。然而,不应该也不可能闭目塞听,“关起门来做皇帝”,不但要听国际上的风声雨声,也会切身沐浴着“欧风美雨”(还有“亚非拉”的),我们难免像关心我们自己的事情那样关心世界上的事情,我们是不是也该把别人的经验教训当作自己的一样来汲取呢?

我写这些短文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1999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