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呼鹰楼遐思录
28310000000007

第7章 行吟(7)

我不大喜欢看《红楼梦》,觉得它脂粉气太重了,男人看了,也会变得娘娘腔。尤其在文艺充满了小女人气息,体育阴盛阳衰的今日,贾宝玉之类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欢喜《三国》和《水浒》,那样的风风火火,气壮山河。即使同样描写饮酒,关二哥温酒斩华雄,武二郎景阳岗打虎,都是大碗筛来就喝,那才是男子汉的本色。贾二爷却要在女人堆里摸来摸去的猜着饮,还须烫了,怕饮了冷酒写字,手会打颤。只是越英雄辈份反倒小了,这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公子哥儿却称起二爷来,看了总觉得不是味。

不过在小说中的诸多人物,我喜欢的倒也有两个,那就是柳湘莲和尤三姐,这一男一女不失为侠骨柔肠的风尘人物。

这黄叶的文化氛围的确充满了东方神秘色彩,一道有晴无晴的阳光熹微,斜照在老槐树,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垂着一条辫子,若隐若现依稀徘徊树下,在瓜棚豆架菜圃,倚着疏篱,支着捣舂。藤蔓爬满了短墙,绿洞洞的生荫,壁下残缝间传出断续的蛩吟。淡淡的风吹透,翠竹影婆娑摇曳于琐窗纸棂,吹落了一页页的稿纸。门掩帘卷,未必有绳枢瓮牖般的惨淡,但也显露没落的境况。不远处就有不尽梵音的“卧佛寺”,寺中的一声清磐和供奉的卧佛给了曹公编织的绮梦以启示和灵感。樱桃沟如世外桃源,无限清幽,自有泉水涓涓,这无不给曹公一个亦释亦道,仙境一般的创作空间……

(第23章)十渡游

北京的十渡大概鲜为人知。太行山莽莽苍苍拥天而去,拒马河蜿蜿蜒蜒匝山而来,这里是北京之隅,再出便是河北省的易县。在北京城看惯了雕粱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到这里领略一下桀骜于皇权的山水,能使人一下从诚惶诚恐的威慑中解脱出来。这里的山山水水会使你把在参观故宫、颐和园时所感受的神圣感一下消除掉,大有放浪形骸的快活。

未进山之前,一路上华北平原的秋色一片金黄,农家屋顶上堆积着一棒棒的玉米,柿村把朱漆宝盒似的柿子一个个的高挂在半空,真怕它风一吹打下来跌个脑浆迸裂。我以为柿子是一包红皮的糖浆,岂料北方的柿子在树上是硬的。农舍后、树梢头便映出山形,寻寻常常的山,迷迷蒙蒙的相连。说穿了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土堆。我不知这十渡到底是什么意思,北京有“八大处”,难道北京的风景有量可度。就像酒那样,10度的酒也足以令人向往,青岛啤酒也不过12度。我想10度的风景也不至太醉人,恰到好处。却不料是“渡”而不是“度”。

进了山,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举头一望,原来这山是那么雄险。山是一页一页的石片累叠而成,一摞一摞地随意放置在天地之间,危若垒卵,真怕它突然碎了其中的哪一块石,山上的石块便会奔泻下来。山上一棵树也没有,只有石缝间稀稀的长些草且已发黄。山很高,石片堆叠到顶上已经冒了尖。山尖上偶尔有只鹰的影子盘旋一下便又不见了。云在流涌竟挂罥在山尖,阴阴地罩下来。太阳光从云间四射却被一层层的山嶂隔断,山与山相隔阴阳。那山一面阴,一面阳,一山明,一山暗,一层一层相隔不断,忽生凉,忽生暖,变幻莫测。山下是一片河滩,这河滩其实是山谷,河滩很宽,长着一层层的树,正值金秋,绿而转老,由下而上地发黄,由黄而发红,风一吹,萧萧瑟瑟的竟摇落片片。河滩尽是石卵,是山上落下的碎石拔河水冲刷浸蚀而磨圆。可水不深,可能是秋天,水也枯了,流量不丰,但很清,可见河底的藻类,所以水碧绿的一带,潺潺有声。因为浅,河床又太平,水流得很散,就像水泼在平地上,流作几处涓涓细流。河中居然有小毛驴悠闲地走着,时而饮水,时而啮草。水浅自然不能行舟。所谓“十渡”名为十个渡口,其实是十处平板桥,桥墩如舢板,数只“舢板”上铺了平板而已,是谓“渡”也。可见北方人对水的概念之浅,犹如南方人对雪的概念,把“冰棍”叫做“雪条”。

拒马河九曲十八弯的在山间没流,半浸着山脚的巨石,荡过一片片石滩,没有一丝微澜,碧绿绿的一泓。那几道细流,曲曲地淌着。一个拐弯便是一渡。一渡二渡三渡、四渡五渡六渡……一渡更有一渡的景色。一渡一渡的山各具峥嵘,鬼斧神工的砍削,峭拔崛挺。诡谲奠测地吞吐着云气,阴晴变幻。北方的山险得凶悍,不似巫峡那么多情,一座一座像是四大金刚张牙舞爪,似猛虎群踞把人围住,顷刻之间便会天崩地裂似的。让人感到恐惧但又觉得好奇,神使鬼差的一般又会步步深入,像小孩点爆竹又怕又贪好玩,使人产生一种探险猎奇的情趣。其实杞人忧天罢了。进了九渡忽如云开日出,山与山之间开阔了,一片很宽广的河滩,拒马河的水也阔了,甚至可以荡舟。桥也成桥了,再不是舢板上架的板了。河滩上有一片树林,黄的黄得黄亮,绿的绿得油绿,掩映着村落的炊烟。山在水中挺出,水在山下萦回,几如桂林的山水,还似象鼻山,山水争奇,绿柳婆娑,摇曳生姿。更飘着一叶两叶的小舟,山上巨石凌空,一翼小亭点缀其间,不知是它得盆景之趣,还是盆景得它之韵。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奇。一道拒马河,漫绕萦回在山间,一渡接一渡,一渡一弯曲,九渡到底多少弯?因为一渡之水还有岔流,合而分,分而合,水落石出,山重水复更平添好几分的神秘感。这是个深邃奠测的地方,每座山都是一个山神,它正狰狞地看着你,就看你敢不敢向它挑战。得其山水之趣,也要看你的胆量而言。

十渡,十渡,我想它的程度,岂能像酒那样来衡量,一看而醇,二看而酡,三看而醉,再看使人醺醺而返,再而看则酩酊矣!看十渡,犹如呷酒,得其味便使人醉。北京的十渡,乃是刚开封的陈酒,清洌、醇香,不可不尝。

(第24章)残照圆明园

圆明园,使我想起两千多年前另一场劫难——火烧阿房官。如果说项羽的“楚人一炬”是封建主争霸天下的野蛮。但一百多年前,资本主义文明阳光普照的西方。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洋人一炬”,一座不亚于阿房宫的圆明园“可怜焦土!”这可说是西方列强输出“文明”的野蛮。我读过杜牧的《阿房宫赋》,总觉得圆明园里有阿房官的遗影,于是效颦杜撰“燕山兀、圆明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香山西构而北折,直走京城……盘盘焉、囷囷焉……矗不知其几千万落。”以凭吊圆明园。看来“文明人”干烧杀掳掠的野蛮勾当,比之“野蛮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近日“北约”袭击我驻南联盟大使馆事件中,又一次向世人昭示西方“文明”的虚伪。

都说满清闭关锁国,拒绝西方文明。可是建筑圆明园却是引进了西方的建筑艺术。而八国联军的洋人并不因为“古老愚昧”的中国引进了西方文明感到高兴。他们在维纳斯女神的浅靥低笑前一样露出强盗贪婪的狰狞面子,顾不及作绅士风度的丝毫掩饰。在圣洁的女神面前,他们也不过等同一群魔鬼罢了。

残缺的维纳斯是一种优雅的美,而残缺的圆明园美,是一种悲壮而苍凉的美。静静的在斜阳里,百年如一日展示着的悲愤的断壁残垣。那是欧式的古典建筑,在东方古老文明的氛围中,演奏着一曲凝固的“命运交响曲”,凄怆而悲愤,以无声的呐喊,定格的挣扎,向世人控诉血泪。

断壁蓬草,残垣荆棘,大理石颓粱半漫的积水,余晖影里,染了一泓胭脂,摇曳着数支沾着一缕残阳的芦苇;这断壁残垣间断断续续传出声声蛩吟,听来依稀是杜撰的《圆明园赋》:“燕山兀、圆明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香山西构而北折,直走京城……盘盘焉、囷囷焉……”于是迭影出当年八国联军“直迫京师”,慈禧太后“率上出自德胜门……”仓皇西行。北京城如“无掩鸡笼”任由夷兵长驱直入。圆明园中硝烟弥漫,枪声卜卜。官嫔媵媵嫱嫱、阉宦百官无一幸免。夷兵恣意暴行,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呜呼!泱泱神州,大清皇宫中竟无一人是男儿。是真男儿,大丈夫尽遭这个妇人诛杀殆尽,偌大一个中国竟断送在这个世纪恶妇手中。

这使人想起宋代徽宗、钦宗父子皇帝为金人所掳的“靖康耻”。中华古老的文明“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中华的民族灾难,自秦汉就有匈奴之患,隋唐的突厥,宋的金辽,后更为蒙古所灭,明则为满清所灭,饱受侵略之苦。作为农业文明的封建帝国总被游牧的奴隶主野蛮所摧毁,而遭到西方资本主义蹂躏其文明,却是历史荒诞的必然。

如果说西方列国的“炮舰政策”是为了轰开中国的国门,输入其资本和文明。却何以对圆明园,对古老的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结晶,也烧杀掳掠殆尽,毁之一旦而快。这只能说明资本主义掠夺成性,侵略成性,成为帝国主义,再“文明”至极,其本质也不过是强盗。

圆明园古罗马式的大理石建筑废墟,在中国古建筑群中,如同在一群着旗袍的东方窈窕淑女中,娉婷玉立一位雪白纱裙的西方贵族小姐,她本应该绸伞缎帽,曳裾飘巾,轻盈绰约,蓝眸金发,可是她却变成了香消玉殒的白雪公主,铩羽垂殆的白天鹅……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却是来自她的故乡的绅士们。尽管如此,她依然不失“维纳斯”那种缺憾美。这种缺憾美如春残的落花,夕阳的残照……成了“永恒哀怨”的蒙娜丽莎,失却了“永恒的微笑”。在东方窈窕淑女矜持的嫣然回眸的笑靥中,她显得有诉不尽的哀伤。像是祥林嫂的失子之痛。

我憩坐在圆明园的一片松荫中,紫藤花架下,感慨万分,于是依《虞美人》平仄之调,填得是阕:

颓垣败壁斜阳里,多少英雄泪!冲冠一怒故园残,剑吼西风还我好河山。二千世纪今来到,强国谁看小?莫非十万旧焦松,回首绿荫三百里春风。

广东珠海近年依瓢画葫芦,建了一座“圆明新园”,我想那不过是赝品罢了。开发旅游,搞活经济,连“蒙娜丽莎”“维纳斯”艺术神圣也被用作广告,那么,充满民族血泪史的圆明园,又何妨“降尊纡贵”委屈卖笑呢!只是国人毋忘了国耻,万世之后,再不会有像“阿房宫”“圆明园”的历史悲剧。

海日生残夜

丁丑残岁,乍寒还暖,厄尔尼诺现象之谓也。吕雷兄在湛江电邀,便与文学院同人驱车晨出广州西去,临暮乃至。

吕雷兄在湛江挂职。这几日,他安排活动,访海港、登战舰、下渔排、渡海岛……从湖光岩回头,车子即直奔东山岛。

原来,岛与岸已筑长堤相连,堤成坦途,八车大道,填海而接,直入水天,望无所止。据云,此岛为中国第四大岛,次于台湾、海南、崇明之后。车子跑了足有十多二十分钟,才到南端。举目海阔天空,云水渺茫;天湛蓝,海碧蓝,云也白,浪也白。

然此海只能算是近海,故晴波万里,荡漾碧绿。只是不知何故,却无邀海鸥飞翔。天边有轮船碇泊,舶影幢幢。渔船多有机动,不须挂帆,舱中蔷水养所获,尽是生猛海鲜。最是所捕之蟹,壳生褐斑,大如砂煲,须即运岸急冻,冻蟹卖入酒家,一只可卖五百大元。不知何故,在以前,花蟹被人用拖拉机辗作肉泥,卖作肥田料。大概不是人不会吃吧?文友黄康俊兄,湛江人,说渔人在海上以此为食,他一人一口气也能吃下四五只。

天渐晚,夕阳西下,海上红波如狂舞金蛇,渐暗也渐收敛,直到一抹残霞如血沉浸,于是,大海也就荡然无存似的,夜海一片黑洞洞,只听得涛声一阵阵,若鼾息如雷,“我倦欲眠君且去”,大海欲息,也要挥人去。当晚,在岛上一宿,相约晨起看日出。

是夜,宿于海滨别墅,枕涛而眠,数息入睡,梦也飘荡。凌晨,院长陈志深即叫床催看日出,乃披衣赴海。

大概是退潮,在沙滩向海走去,海平面已下陷,似是行到大地尽头,伸手不见五指,海与天浑作黑洞,世界一切元素似尽消失,真“四大皆空”也。

黑茫茫中,听得一片喊声,隐隐分出两边人马,扯住大海,拉网也。如此巨大的网要一边十多人,分两边拉,也算得是壮举。是不是要把大海连底兜起来,两边人马扯着网绳,人也倾直了,几与沙滩平。网着大海,岂能不重?人们好像不让大海退潮,要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把大海拉回来。如此看来,地球也是仗着人的力量牵动而转动了。

果然,也真如此,大海被拉了回来,隆然潮声连同海霞,一齐渐渐涌现。拉海人同心协力,把东方冉冉拉出了地平线。黑夜的铁幕被拉褪了,初透青黛晓光一片,朝云如絮,密密横陈天际海隅间,渐渐被烤红了,红日还沉睡在海面之下。

海日生残夜,当红日欲睁惺忪睡眼,顿时天地大放光明。红云镶上了金边,整片烧透燃遍,如同打开了高炉,吐出一勺熔化的钢铁,天也红,海也红,海是沸腾钢水,天作冶炼洪炉。为天和地,为大海带来光明和热量,这就是推动世界向前的能量了?

与吕雷兄道别,他要去拉他的“网”,我们亦要去拉我们的“网”,人人忙忙碌碌都在拉“网”,只是这“网”中渔获多少,就不得而知了!但吕雷兄拉“网”得法,收获甚丰。不管人们“网”中的鱼或多或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海终被掀动,太阳被拉出了大海,拉出了一天又一天好日子,也拉出一年一年好光景。

大屿山莲花山

云水浩荡,烟波渺茫,珠江南海之汇,澎湃汹涌,海阔天空。香港水域,大屿山上,有释迦牟尼巨像庄严端坐。溯珠渡而上,两岸青山,雄踞大江,虎门铜锁,有山赫然,番禺之莲花山也。千轮万船,风樯举动,有塔飞峙,莲花塔也。而观音百丈金身目断东流,俯瞰狮子洋。两尊肃穆、金碧辉煌的庞然大物,横空出世,雄镇沧海,以大手印示世人,喻以千古不朽的哑谜。两位佛国先哲都是为了普渡众生,救苦救难,一前一后,以千尺镇海之相示世。登罢大屿山,归上莲花山,于先哲巨像前默然而省,颇有感触,归填《永遇乐》词乙阕以志:

茫茫珠水,道光旧耻,一朝洗刷。故垒虎门,风波已被,飞虹贯晴日。登临大屿,莲花归去,但见满天神佛。更千年,无言手势,问谁猜得明白?百年长夜,苦难经过,辄以跪求菩萨。一夜春风,神州忽见,红棉花先发。何须长诵,喃呒阿弥,应悟今天政策。指看处,珠江三角,无边风物。

按佛门寺庙规矩,释迦牟尼于大雄宝殿,半开慧眼正视人世间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而观音菩萨则在后殿大悲坛上,把净瓶中杨柳枝的甘露,指弹挥洒,洒向人间都是爱。浩瀚的珠江口则可谓“佛门”丹墀矣,大屿山或日大雄宝殿,而莲花山则如观音殿,偌大的浩淼珠海亦可视作“须弥山”了。大屿山也好,莲花山也好,也不过是须弥山的七金山;滔滔珠海,一片汪洋则是须弥山下的七香海。七重香水海在两位先哲脚下泱泱东去,佛当叹日:“逝者如斯夫!”

大佛乃青铜铸造,中国航天部为香港回归献礼而制。释氏造像,唯此为大。观音亦为铜铸,以48吨黄金镀之,重数百吨,亦为举世之创。如此庞大工程也只有在当今经济腾飞之时代,经济腾飞之地域,才有此奇迹。从此意义而言,却是人的智慧造就了佛,其实人们崇拜大佛,说穿了是崇拜人自己,因为这个世界总是人创造的。《西游记》中说佛祖如何神通广大,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翻不出佛祖的手心。其实,佛祖自己也说过,他并不能使一棵莲雾树长出苹果来,人们若想收获苹果,就得栽种苹果树,他最多也只不过能告诉人,怎么去栽种苹果树而已。我想如此数百吨庞大的“苹果”,佛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