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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定风波(14)

“扑哧”一声,弯弯的一刀,恰恰戳进他的肋下,划出一道很长很深的血口,血肉翻出,白骨可见。

洪三喜吃痛后退,不可置信地捂住伤口,看向不远处的楼誉,怎么可能那么巧,那一箭明明没有任何力量,不带一点杀气,却恐怖得躲无可躲,这……这一定是个巧合。

不信邪地,咬牙运气,暴起直扑,又被弯弯挡住,楼誉再次慢悠悠拿起箭,丝毫没有烟火气地射出去……

每一次。

弯弯和楼誉好像心有灵犀不点就通,没有一句话,甚至连眼光都没有任何交会,却偏偏默契得如同天成。

这边弯弯不管自己的任何空门,只顾挥刀攻击,怎么狠怎么来,招招都是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不要命的狠招杀招。

那边楼誉一箭接一箭,照旧软弱无力,但准头精确,箭箭对准洪三喜的软肋。

每次都在他奋力抵挡弯弯的杀招时,那阴笃笃的一箭,就带着些羞涩,带着些欲迎还拒,轻飘飘、软绵绵地飞向洪三喜最要命、最空虚的地方,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一个刀法飘忽鬼魅,一个箭法精准如神,洪三喜被这两人如水无缝般地配合调戏得七窍生烟,手忙脚乱。

他的鹰爪功已练到第八层,下手可以抓碎坚硬岩石,弯弯的细胳膊细腿若落在他手里,瞬间就会被捏成粉末,论功力和杀伤力,比起弯弯,他要高出不止一个等级。

本来很有信心秒杀弯弯,然后取楼誉性命,不料竟被这两人一刀一箭弄得狼狈不堪,不消一会儿,身上已被离光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是这个人把楼誉射落悬崖,生死系于一线,弯弯恨极了洪三喜,出手之下不留任何余地,刀刀夺命,又仗着有楼誉的箭作后援,更是打得一往直前,毫无后顾之忧。

洪三喜知道这次遇到了强敌,那边渡河的大部队至今毫无消息,没有动静,更是让他烦躁悬心。

拓跋宏达很快打发了那两个重箭射手,拖了把大刀,乖乖地站在边上观战,此时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见弯弯打得顺畅处,不停地“咿呀,哦呀,好啊……”叫个不停。

直把洪三喜叫得越发急躁,想到这次如果杀不了凌南王世子,回去就是欺君大罪,死路难逃,顿时激起了拼命之心,那么,就杀一个算一个吧!

眼神骤然凌厉,双手一错,全身气息内蕴,整个人似乎胀大了几分,那双手骨骼作响,暴长半寸,暴喝一声,竟不顾弯弯刺向自己肚腹的刀,拼着鱼死网破,使出了鹰爪功的杀招,欲先击杀弯弯于爪下。

楼誉脸色大变,再不管自己伤重不能运气,强行催动内息,以内力加持,射出来的箭不再软弱无力,而是带着犀利的破空声,直直射向洪三喜的右眼。

同时朝在边上观战的拓跋宏达大吼一声:“还看什么,动手!”

拓跋宏达如梦初醒,挥起黑铁大刀,带着虎虎风声,直取洪三喜头颅。

弯弯、楼誉、拓跋宏达,三人几乎同时出手,全部直奔要害,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滞,场景—洪三喜的鹰爪捏住弯弯的脖子,弯弯的刀抵住了他的腹部,洪三喜正待用力收拢手指,楼誉的箭已到他眼皮前,刚想侧头躲箭,发现头颅边一把黑铁大刀呼啸而来……

这一下电光火石,刀捅进了腹部,箭射进了右眼,头被黑铁大刀削落地面,鲜血喷溅,洪三喜的手指只来得及在弯弯的脖子上留下一圈青黑色的指印,就变成了具无头尸体。

弯弯拔出刀,把脖子上僵硬的指头一根根掰开,然后飞起一脚把洪三喜的尸体踹开。

尸体笔直倒下,喷出的鲜血蜿蜒流进枯枝败叶腐土里,引来无数黑色大蚂蚁,密密麻麻地从树根草丛里爬出来,钻进那具尸体里……

弯弯亲眼看到尸体被蚂蚁吞噬,干呕一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吃人肉的?”

拓跋宏达把黑铁大刀在洪三喜的尸身上擦了擦,毫不在意地道:“这些蚂蚁喜欢吃腐肉,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白骨,连眼珠子都不剩。”

弯弯恶心得干呕了一声。

楼誉捂嘴猛烈咳嗽,刚才那一箭动了真气,此时全身如同万针齐扎,经脉割裂般疼痛,一口气息走岔,咳得撕心裂肺。

弯弯焦急地跃上树干,扶住楼誉,又气又恼:“不是说好不动真气的吗,我的速度比他快,在他捏碎我的脖子前,我有把握先杀了他的。”

楼誉掩嘴摇头,心道:“我怎么会让你冒这样的险。”

朝弯弯安慰一笑,努力平息滚滚热油浇心般的沸腾内息,道:“不要紧,咳咳……拓跋宏达,你把洪三喜的首级,送到你哥哥那里去。”

在河滩上短暂休息后,朔军重新集结,依然是以重箭射队作为先锋,向密林深处开进。

山林作战,不适合大军齐进,林中的大树森森耸立,自然而然地把朔军分割成了无数三两人一组的小队。

这些朔军多数来自边境州府,战力普通。重箭射队平时都用在宽阔地带的骑射冲击,并不擅长山林作战,而且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森林,没有当地人带路,唯一的指引就是那句“山阳部落在山坳里”。

一干人等便盲目朝山坳处进发,这片山林何其大,走着走着便有很多朔军小队迷路,渐渐离大部队越来越远,消失在莽莽丛林中,再无消息。

唯有玄箭射队,依然顽强地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重箭上弓,小心翼翼地呈锥形进攻队列前进。

一路无事,山中空寂,飞鸟不惊。

之前被赵无极他们乱七八糟一顿搅和,重箭射手们多多少少身上带了伤,又急行顿饭工夫,渐渐就有了些懈怠和疲惫。

正在这精气神相对疲乏之时,空中突然响起几声尖锐的呼哨,如锐器钻耳、指甲刮缸,难听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敌袭!”玄箭领长虎躯一震,大声喝令,“准备攻击!”

不愧为朔国鹰庭特训出来的队伍,重箭射手们反应迅速,令下即行,第一排单膝跪地,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立,“唰”的一声,箭矢齐齐朝外,摆出了个连续射击的锥形阵。

“呜啊……呜啊……”的怪声迭起,如猿叫又如夜枭,无数身披兽皮、脸画图腾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嘴里嗷嗷乱叫,或手拉藤条,或攀越枝干,在树梢缝隙中如猿猴般飞荡、穿梭而来。

“预备,射!”玄箭领长面露不屑,野人一群,以为把脸描成怪兽样,就真的成怪兽了?竟敢撩玄箭射队的锋芒,找死!

重箭射手们应声而动,第一排重箭先发,呼啸而来,兽皮男子们纷纷怪叫着躲在树后,动作快速灵活如鬼魅。

噗噗噗,重箭犀利,插进树干,余势不消,穿树而过,露出尖锐的铁箭头,嗡嗡微颤。

虽然来势汹汹,但杀伤力小得可怜,在森林中,几人合抱的大树成了天然的盾牌,箭矢纷纷被树挡住,无法伤到躲在树后的人。

第一波箭雨刚歇,兽皮男人们怪叫着再度靠近,不料对方射队训练有素,第二排、第三排的射手紧接着放箭,形成了连续不断的攻击,几个兽皮男子刚刚冒头,还来不及攀上附近的枝条,便被凄惨地钉死在树干上。

重箭射队森然冷厉地拔箭、上弓、拉弦、发射,动作整齐划一,沉默而杀意凛冽,只要有人冒头,便冷漠精准地狙击,毫不留情。

兽皮男子们被压制在树后,无法靠近。

山林中突然暴起一声狮虎般的长啸,玄箭射队四周忽然落下十余张大网,呈桶状将射手们团团包围,射出去的箭矢纷纷被网眼兜住。

消耗对方的箭矢。

这是楼誉给拓跋鸿烈定的战略,之前虚张声势的进攻,不露虚实地张扬,都让不熟悉山林作战的玄箭射队心生恐惧,而这么一点点恐惧,就足够让对方判断失误,用他们最为倚重的箭,来为自己壮胆。

箭,总是要射完的。

山阳勇士不顾性命,以身体作为诱饵,用极小的代价,消耗了对方最多的箭矢。

不消片刻,用来捕猎猛兽的巨网上便密密麻麻全是箭,仿若几只巨大的刺猬。山阳勇士们躲在网后,毫发无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从四面八方,迅速朝玄箭射队靠近。

虎啸声再起,那几张巨网倏然被拉起,如同最后一场重头戏要开演,剧院里厚重的幕帘被拉开,躲于幕后的演员们蓄势已久,纷纷跳上台前。

重箭射手们这才发现,那些在树上腾跃的野人们竟然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待要再拔箭,却发现箭壶中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支。

原本密集的箭雨变得稀落可怜,山阳勇士们纷纷从树后冒头,站在粗如儿臂的树枝上。

拓跋鸿烈站在最头里,嘴角挂起一丝残酷的冷笑,杀我那么多族人,今天就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仰天长啸,如同军令,山阳勇士们拿起手中削得尖利的梭镖,向玄箭射队奋力投掷过去。

这些山阳勇士在山林中杀虎猎豹,各个臂力惊人,近距离高空投掷,梭镖如同加大十倍的重箭,从天而降,恶狠狠地砸向玄箭射队。

他们的队列过于整齐,若在平时对阵厮杀中,这样惊而不乱亦攻亦守的战斗阵形自然是强大过硬的,既能保证箭矢源源不断连发,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射手不受对方骑队冲击。

但是在山林里,恰恰相反。

如同被禁锢在一处的猛虎,虽然凶猛,却无法腾挪转移,众人簇拥在一处,躲无可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梭镖飞来,惊惧还在眼底,怒吼还在嗓中,就被尖利的梭镖穿胸而过,钉死当场。

“分散,躲避。”玄箭领长拔出腰刀,狂叫,尾音尚在树梢缭绕,一只梭镖迎面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和身后的另一个射手,串成了冰糖葫芦。

嗜血的味道,让兽皮男子们无比兴奋,纷纷怪叫着从树上跳下,拔出腰刀杀将过去,动作和平时围猎猛兽一般熟练。

山阳人都是天生的猎手,部落男子的成年仪式就是独自去猎只猛兽回来作为祭品,个个都有伏虎降狮的力量,此时部落勇士倾巢而出,挥刀近身搏杀毫不手软,顿时将那些被打乱阵形的射手杀得手忙脚乱。

拓跋鸿烈站在树上,缓缓收手,俯看场内的战况,脸色古怪,激动、痛快、血脉贲张,又有些不可置信的佩服……这一切,果然和那个年轻男子预料得一点不差。

一天前,在那个养伤的山洞里,楼誉目光凝定,淡淡地道:“射箭和骑马冲击有相似的地方,都需要一个比较合适的距离,太远易疲,太近无力。只要你们能把距离拉近,箭就失去了攻击力。我相信,近身搏杀,山阳勇士必不会输给朔军。”

从对方会以战斗队列行进,到利用对方恐惧山林的心理,再到有计划地消耗他们的箭矢,成功缩短双方的距离,把射手擅长的远距离狙杀改为山阳人擅长的近身搏斗。

所有的契机和力量,都在这个眉目清秀俊逸的男子指掌中,利用得淋漓尽致。

山阳人在山林中与朔军苦苦周旋了十多天,竟不如这个年轻男子轻描淡写的一朝布局谋划。

所谓将者,当如是也。

拓跋鸿烈心里第一次有了个念头,要把那个像野马一样的亲弟弟送进黑云骑,跟着楼誉混一混。

拓跋宏达赶到时,场中正混乱厮杀,重箭射手们虽然死伤惨重,却依然凭借着强悍的意志力,在负隅顽抗。

拓跋宏达冲进战场,找到拓跋鸿烈,叫了声哥,不由分说地把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塞进他怀里,然后二话不说,挥舞黑铁大刀,不讲道理地杀进各个战团。

拓跋鸿烈哭笑不得地接过那团东西,一看,洪三喜眼睛上还插着根箭,血淋淋半只眼恶狠狠地睁着,倒是死得栩栩如生。

知道这个血团就是楼誉所说的大BOSS,心中大喜,立刻抓着首级的头发高高举起,大吼道:“敌将已死,山阳勇士们,为亲人们报仇的时刻到了,杀!”

山林空寂,他音量巨大,震得回音在山谷中层层荡漾,入耳诛心。

重箭射手们先失领长,又见最高长官被残忍枭首,军心顿时涣散,没了抵抗之心,而是在林中乱窜躲藏,试图逃命。

穷寇莫追,拓跋鸿烈并没有耐心和这些溃兵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用楼誉的话来说,就是太费时间和精力。

林中自有各种机关陷阱伺候,至于能逃过机关陷阱还没死的,也不能算命大。

因为在楼誉的计划里,还有后手。

拓跋鸿烈冷笑着从怀中掏出枚黑云骑军用制式的响箭,拉开引线,响箭带着拖音飞起,在空中炸出一朵银色光团……

雪峰山口,刘征已经等得五脏俱焚、未老先衰、欲哭无泪,几天来像个不知疲倦的钟摆,在山口来回逡巡了无数次。

此时乍见天上飞起一道熟悉的银色光芒,虎躯猛震,如同打了鸡血般,一跳三尺,涨红了脸大叫:“世子得手了,兄弟们,上马,掐住各个出口,杀他娘的……”

雪峰山外,并不是月黑风高夜,却是杀人放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