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杂种”三字入耳,拓跋宏达淡绿色的眼眸中怒意似野火燎原般,熊熊而起。
山阳祖先有蛮人血统,因此族人的眼眸都带有淡淡绿色,魅惑妖异,被中原人视为异类。
山阳人最恨的就是被称为杂种,洪三喜本是无心一骂,却恰巧点中了拓跋宏达最忌讳的死穴。
拓跋宏达怒极,二话不说,黑铁大刀以开山劈地之势,直取洪三喜面门。
招式虽然粗朴简单,但他天生神力,加之黑铁大刀本身极重,此招一出,如一阵狂风暴雨乍起,带出的刀意卷起地面枯枝败叶,怒涛拍岸,势不可当地杀将过来,声势惊人。
洪三喜轻蔑地冷哼一声,急急后掠十余米,取弓,搭箭,拉弦,发射,动作行云流水,顺畅至极,一支利箭脱弦呼啸而出,射向拓跋宏达面门。
与此同时,另两个幸存的射手也醒悟过来,速度极快地搭箭上弓,射出两支利箭。
三箭呈品字形,从三个方向,杀意犀利地射向拓跋宏达。
拓跋宏达挥刀格挡,那么重的刀,他抓在手里轻若无物,就好像拿着把轻巧软剑般,挥出无数刀影,黑色刀光密不透风,将三箭一一格落。
正想再去追那老杂毛,突然觉得一阵杀意逼近,颈脖处的寒毛直立,只听一记凄厉破空声,三支利箭呈一字形,接踵而至,速度快若闪电,眨眼间就到面前。
连珠箭!
洪三喜身居朔国鹰庭副总管之位多年,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此连珠三箭首尾相连,看似一支支前后有序,实际是以妙在毫颠的力量调用,配合指尖极小角度的微移,同时射出的。
三箭齐发,却先后而至,充分展示了他超强的控制力和无与伦比的手上感觉。
拓跋宏达挥刀再格挡,却只来得及格落第一支箭,待想回刀时,第二和第三支箭已近在咫尺,躲无可躲,只得速速后退。
他神力惊人,轻功却很一般,后掠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利箭,眼看这两箭就要射穿他的头颅。
林中突然响起黄莺出谷般的一声清鸣,一个小身影跃出,身法若流星赶月,眨眼就到拓跋宏达身边,手起刀落,如逐电追风般挥刀斩落第二支箭,随即手腕微动,速度极快地刀尖上挑,挑落了第三支箭。
这一瞬间说来话长,实际快若闪电,拓跋宏达只觉得身边人影一动,吧嗒两声,那两支夺命摄魄的利箭就被来人斩落在地。
什么人,竟能斩落我两支箭!洪三喜瞳孔紧缩,刚才速度太快,以他的眼力竟也没看清楚来人是谁,但能在一瞬间斩落他的两支箭,来者必是一个了不得的劲敌。
不假思索,再抽出一箭,瞄准了那个人影。
弯弯斩落两箭,飘然落地。
之前,她在校场也斩落过楼誉的箭,但那次很是有些运气成分。
自从和黄火鹏打过擂台之后,她对刀法反复琢磨,融会贯通,功力更上层楼,刀意似水到渠成,浸入四肢骨骼,将每一个动作化为本能,应敌对阵之时,反应速度何止快了一倍。
但仅仅如此,面对鹰庭第一射手,要斩落连珠快箭,还是远远不够的。
若在平时,相同的情形重演,要如此干净利落地斩落洪三喜的箭,弯弯的成功率会低得可怜。
但今天不同。
弯弯胆气倍增、胸有成竹,出手不仅快,而且既准又狠,底气那么足,是因为今天她的身边,有个射术和洪三喜不遑多让的神射手。
洪三喜的箭刚刚上弓,某人就已经从弓弦拉开的弯度、箭支所指的方向,以及洪三喜的手法,精确地判断出这三支连珠箭的速度和落点。
就好像孩童喜欢玩的投掷游戏,事前已经知道沙包打过来的方向和速度,要躲要接,都能尽在掌握,气定神闲。
洪三喜这才看清,适才斩落他两支箭的人,就是在山崖上和凌南王世子一起被射落瀑布的那个小兵。
“你们果然没死。”他磨牙,缓缓抬起弓,箭尖指向弯弯的心脏,森然道:“凌南王世子在哪里?”
看到刚才那一箭,弯弯就已经明白,面前这个皮肤白嫩如女人的老头子,正是在崖上射了楼誉一箭的人。
想到那一箭差点让楼誉没了性命,她气就不打一处来,看洪三喜就像在看积怨十世的仇人,眼睛里火星迸射,怒道:“拓跋宏达,这个不男不女的老家伙是我的,你把那两个人解决了,然后站在边上,看我怎么揍这个老家伙。”
拓跋宏达天生神力,是山阳第一勇士拓跋鸿烈的亲弟弟,虽然年纪轻,论武力在雪峰山十二部落里也是排得进前十的勇士,在部落里地位甚高。
但他性情桀骜不驯,脾气暴烈如火,像匹脱缰野马,谁的话都不听,一语不合就和人动手。从小到大,打的架简直比吃的饭还多,让拓跋思和拓跋鸿烈非常头痛。
但不知什么原因,自从弯弯来到部落后,拓跋宏达就像中了邪一样,天天追着弯弯跑。
弯弯磨刀,他就送磨刀石;弯弯烧火,他就蹲在一边递柴;
弯弯去给楼誉采药,他背着药篓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弯弯要熬野鸡粥,他就天天跑去打野鸡。
看到弯弯衣服破了,他甚至扛起黑铁大刀,想去猎只老虎回来,给她做虎皮衣……幸好被弯弯及时摁住。
这个转变不啻一夜之间从藏獒变成贵宾犬,实在太过突然兼无厘头,不要说拓跋鸿烈和拓跋思惊掉下巴,看得眼酸,就连弯弯也十分受不了,说了无数次“你好烦,不要跟着我,离我远远点”之类嫌弃的话。
但奇怪的是,拓跋宏达就是特别吃弯弯这一套,弯弯对他越凶,他就越高兴,跟得就越紧,弯弯无奈,只好随他去。
今天的战斗计划里,拓跋宏达本来要随他的亲哥哥去打朔军大部队,但他死活不干,一定要跟弯弯一组,他熟悉山林,对各种陷阱了如指掌,楼誉确实也很需要这样一个人,因此没有反对,让他跟了出来。
刚才弯弯毫不客气地让他闪到一边去,若以拓跋宏达一贯的性子,不要说让,只要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早就被他一刀拍飞。
可这次说话的人是弯弯,拓跋宏达听话得简直像只温顺的绵羊,乖乖地退到一边,拿起黑铁大刀,向另外两个重箭射手扑去,黑铁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打得一点都不亏心。
“不男不女”四个字入了洪三喜耳朵,他的眼光骤然暴戾,额头青筋条条暴出,持弓的手握得死紧,一字一字道:“小东西,你找死。”
“死”字话音未落,手一松,那蓄力已久的一箭呼啸而出,以一个极其刁钻古怪的角度,射向弯弯。
洪三喜动作极快,一箭刚出,迅速又拔出三箭,同时上弓,三箭齐发,呈上中下竖列,分别射向弯弯的头、胸、腹。
这四箭几乎笼罩了弯弯全身所有要害,快如流星,杀意凛冽。那一瞬间,弯弯脑子里闪过无数应对方法,但发现,无论她怎么躲闪拨打,最多只能躲过其中三箭,最后那一箭无论如何躲不了。
眼看弯弯就要被钉死当场,洪三喜嘴角牵起一丝残酷的笑容,却听林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拨云穿雾般传过来:“左上斜角,翩若惊鸿。”
弯弯想也不想,如言照办,人往左上掠去,出手便是涟漪刀法中的杀招翩若惊鸿。
说来奇怪,那致命四箭明明来势汹汹、躲无可躲,她这身法一使出来,却偏偏能妙在毫颠地避开,人影晃动,刀光乍起,恰到好处地将箭一一斩落。
竟然知道箭的落点?洪三喜无比震惊,眼睛紧眯,左右张望,却不见人影,不信邪地又拔三箭,往前疾行数米,近距离急射。
这次距离更近,速度更快。
林中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原地后翻,脉脉芬芳。”
弯弯凌空后翻,腰肢柔软地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即使出那招脉脉芬芳。
“荷叶濯清塘,涟漪有芬芳。”此招一出,离光仿若在空中荡起涟漪,浅浅波纹柔光潋滟,那三箭上的杀意好像都被消融了,离光随即一转,摇曳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将那三箭吸了进去。
随后雨后初霁,风和日丽。
那三支箭被离光绞得粉碎,弯弯如闲庭散步,不带一点烟火气地翩翩落地。
这……这……这不可能!
亲眼看到自己势在必得的几箭全部落空,洪三喜如遭雷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几箭杀伤力有多强,他心里明白,就算是刘大总管在场,也不可能接得如此闲适轻松。
那个暗中指点的人,必然是个箭术高手,因为只有精通箭术的人,才能目光如炬地把每一箭的来势准头算得那么精确。
洪三喜眼光在林中逡巡,发现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粗壮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坐了个身着白衣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山阳族白棉布衣,脸色苍白,嘴唇如纸,带着浓重的病态,脸颊因瘦削更显凌厉。
他只是闲适地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杀气不露,却像极了一只刚刚捕猎完毕、口齿沾血的雪豹。
“他是……凌南王世子!”洪三喜瞳孔紧缩,眉皱成川,眼角乍现几条骇人听闻的鱼尾纹。
顿时心中雪亮,刚才那几箭,看起来是他对上了弯弯,刀对上了弓箭,但实际不然,其实这根本就是两个绝顶箭术高手之间的较量和对决。
看着白衣少年病容深重的脸,洪三喜知他伤得不轻,心中略定,狞笑道:“早闻凌南王世子箭术通神,今天,洪三喜就要领教一二。”
说罢反手去抽负在身后的箭筒,不料却摸了个空,心里一惊,赶紧把箭筒卸下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支箭。
“没箭了哦?”弯弯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指着地上被她斩落的箭支道:“要不要捡两支给你?”
洪三喜抓着箭筒,脸色青白交错,被噎得差点吐血。
计算箭支是箭术高手的基本功,本来像他这种程度的箭术大家,根本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但今天,他先是被陷阱乱了心神,再被弯弯神乎其技的躲箭身法激怒,杀心之外又暗暗有了较量之意,一箭箭射得太快,一心一意只盯着这个小鬼,却忘记了计算箭支数量。
没有箭的弓,就和根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洪三喜扔掉手里的弓,深吸口气,暗运内力,手掌青筋暴起,骨节爆竹似的咔咔作响,手指仿佛倏然长了几分,摆了个大力鹰爪的起手式,对弯弯狞笑:“小东西,没了弓箭,本总管一样能将你毙于爪下。”
弯弯耸耸肩,不置可否。
楼誉嘴角冷弯,缓缓从身边拿起一张普通木弓,声音如玄谷寒冰:“是吗?那你要先试试我的箭。”
洪三喜见楼誉病怏怏的样子,大为不屑,弓箭凭的是臂力,没有臂力,射出来的箭就像抽了筋的老虎,不会有什么威胁力。虽然传说中凌南王世子是难得一见的神射手,但伤重无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射出以前水准的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心中大为放心,狞笑道:“早闻凌南王世子神箭惊人,今天本总管就要领教一下。”
语毕,腾空而起,扑向树上的楼誉。
不料,他快,弯弯速度更快,离光荡起一道光幕,倏然跃起,挡在他的面前,根本不让他靠近楼誉半步,两人瞬间又缠斗在一起。
楼誉慢悠悠地拿起弓箭。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木弓,山阳孩子小的时候,都拿这样的木弓作为启蒙。简单的木质弓柄,看起来随时可能折断,弓弦无须多大力气就能拉开,根本无法搭载稍微重一点的箭,只能勉强搭配小且轻的箭矢,射程短,力度弱,在洪三喜这样的射术大家面前,就和孩子的家家酒玩具差不多,简直没有任何杀伤力。
可就是这样的木弓,楼誉重伤之下,拉起来都有些力不从心,手指有些发抖,嘴唇有些发白,颤抖着勉强拉了个满弓,一支铁头木箭颤巍巍地射了出去,以肉眼可见的轨迹,不带一点风声地飞到洪三喜面前。
洪三喜正和弯弯打得难分难解,听风声就知道这一箭来得像八十老人一样缓慢迟钝,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全心全意对付弯弯。
这时,弯弯正一招袭向他肋下,洪三喜以攻为守,反手去抓弯弯的天灵盖,预料中弯弯必然会回招自救,没想到她不管不顾,一刀照样坦坦荡荡刺过来,根本不理睬头顶致命的威胁。
洪三喜暗自得意,正想一招抓碎弯弯的头颅,却发现,一支木箭颤巍巍地朝他腋下射来,速度一点都不快,力量一点都不大,准头却一点都不差,不偏不倚直奔他的命门。
没错,腋下,正是洪三喜的命门之一,这一箭虽然没有任何力量,可是极其要命。
洪三喜此时的境地非常尴尬,一招已经用老,回手不及,眼见那一箭已快射中自己腋下,而弯弯那一刀也递到了自己肋部,情急之下两相权衡取其轻,只得回手后退,躲过那一箭,却无论如何躲不开弯弯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