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商人们这些年来也没少见,自从几年前吐蕃侵占了河西一带的甘州、肃州后,这条通往西域的路上更平添了几分惨遭匪徒劫杀的风险。因此来往这儿的单身过客,只好混杂在商队中仗着人多一起西行,他自然不是第一个了。商人们唯一感到奇怪的是,那个英俊的青年身材似乎过于苗条,长着一头漂亮的长发,而且两只眼睛似乎会说话似的。
风沙很快就过去了,这位行为怪异的青年与商队在沙州城外分了手,他单独一人走向了沙州城东南的一座火穹山。
此刻,在沙州刺史官衔内,韩枫高却对郑临峰叹息道:“我看你平时重情义、轻钱财,算得上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还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听赵大人说你和他女儿有一段缘分,你走的时候她还伤心过一阵呢,她可是个有口皆碑的美女哩!”
郑临峰一听此话,早已红了脸,苦笑道:“在京城时,蒙赵伯父高看我,让我教芳儿一些经书。那时她年纪尚小,不过是想找个人聊天而已,我又怎能存此心念?”
韩枫高却不这么看,感叹道:“你虽这么想,人家芳儿可未必这么想,人家早把你放在了心上哩。”韩枫高将手伸入怀里一阵摸索,笑着掏出了一封信。“这是她给你的信,是一个名叫老狼的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郑临峰惊奇地问:“老狼!他什么时候来的,大人认识老狼?”
韩枫高把信交到了他手上:“我并不认识老狼,他昨天来过这儿,但我也没见着他,恐怕他并不愿意见我们吧。”
郑临峰拆开了信封,见信纸上凸现出圆润的几行小字:
哥:自京城一别,至今已有三年余,不知你现在可好,父亲和我时常想念着你。
近来,家里发生了不少事……
四个月前,我决定只身来沙州城找你,这封信我师父老狼说他有办法捎给你。如果你真看到了我的信,我也快到你那里了……
郑临峰读完后简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一算时间可能芳儿此刻离自己这儿已不远了。韩枫高看见他如此紧张的神色,不由得大笑道:“干嘛在这儿急着拆信,瞧你脸上的紧张样子,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公事要和我谈的话,我看你还是回去思考一下自己的事吧。”
从韩枫高那里出来,他就骑上马向着沙州城外的关道疾驶。骑着、骑着,突然看见前方远远的山冈后出现了一个黑点,他勒紧马僵加速前行,小黑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年青人骑马急驶的身影。当前方那人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时,郑临峰仰头望去,不由惊叫道:“芳儿,你真的来了?”
赵玮芳突然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惊得张大了嘴巴。只见对方猛地将马转过身来,含笑看着赵玮芳,赵玮芳尖叫了一声,人早已从自己的马上腾空而起,竟飞速般地跨坐在了对面这匹马的鞍座上,双手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与郑临峰在马上打闹。最后郑临峰终于将赵玮芳揽入怀中,由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嘤嘤啜泣了起来……
赵玮芳边哭边委屈地埋怨他道:“你干嘛一走就没了音信,你就是再忙也得带个口信回来啊!你在京城时,我父亲对你比待我还好上几倍哩,你怎么一走就把我们全忘掉了。我们在京城早就听说这儿不太平,吐蕃将沙州围成了一座孤城似的,我还以为你在乱军中遭遇了什么不测啦!”
郑临峰心中一阵歉疚,连声劝慰道:“是哥不好,是哥不好,不过哥从来也没有忘掉过你和伯父,真的没有忘!”
她猛地抬起身,转嗔为喜,追问道:“真的么?那你今后不许再离开我啦!”
赵玮芳将他抱得更紧了,郑临峰回过头,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穿在身上的这套‘盔甲’,惊讶地问:“你怎么穿了一身公子的服装啊,明明是个大姑娘却穿了这身衣裳,也只骗得过普通老百姓,真要是遇上了盗匪,还不照样会被他们认了出来?”
“不穿这衣服,难道还能穿本小姐的薄罗花衫和绫罗绣裙吗?”赵玮芳颇为得意地回答道。她抬眼细看着他,也突然惊奇地叫道“哥,你怎么穿了这身万霆连环甲,好英武哦!”
郑临峰慌忙掩饰道:“那能啊,哥很少穿的。”
赵玮芳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奇地问:“哥怎么也会在这里?”
郑临峰兴奋地说:“当然是专门来找你呀,你不是在信上说也快到沙州了吗?”
郑临峰兴奋得发光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赵玮芳略显憔悴的脸庞,赵玮芳不肯安静的双手也在郑临峰的身上打闹着滑过。他俩谁也没有说话,不想让这梦境般的邂逅很快就过去。
郑临峰轻轻移去了她的帽子,少女乌黑透亮的双环鬟映入了眼帘,他惊喜道:“芳儿,你这发型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时梳的那个,真漂亮!”
赵玮芳嗔喜道:“知道你喜欢我梳这样的发式,不过虽然发式依旧,可我已经不是你当初刚来我家时看到的那个女孩了。”
郑临峰却动情地说:“可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率直的芳儿。”
当天晚上,郑临峰的几个好友听说了此事后,就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郑临峰的房内。郑临峰代赵玮芳向来访的朋友致谢后,大家面对这个敢从京城只身过来的陌生女子,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赵玮芳却忽然问道:“哥,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在沙州这几年的经历吗,我现在就想听,你不会食言吧。”
郑临章的好朋友,同为判司的周道宗马上接口道:“郑兄,你不好意思说,我代郑兄说吧,就从你三年前到沙州当司兵参军说起。大家也知道,从大历五年始,沙州城就一直处于吐蕃军的围攻之下,现在沙州以东的我大唐要塞已经全部失陷,沙州城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所以郑兄到任后的第一件事是和韩大人到沙州各处巡视,后又与沙州刺史曾济民在刺史府衙发生过火拼,曾济民要焚毁城郭,率军民东迁他乡。
“但郑兄和我们都誓不东迁,因为一旦军民东奔,沙州必将永不再为我大唐之地了。”这次冲突直接导致了韩大人与曾济民的火拼,沙州城得以还保留在大唐的地图上。
“之后,郑兄和大家又为保护沙州城的安定,在众目睽睽下射杀过沙州匪首,其手下人马也在全城精兵的围追堵截之下全部落网。再之后嘛,他又率领精兵,在沙州通往西域的关道上无数次打击抢劫京城商队的盗匪,终究使沙州城这几年里没有失陷,基本是这样吧,郑兄?”
郑临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谦逊地说道:“太夸张了些,其实我这三年中也干过不少错事,你为什么就不提了呢?”
另一个好友,沙州的判官吴大疆用手拦了他一下,肃然道:“郑兄不必过谦,谁没有做过一件错事呢?郑兄的所作所为,不愧为我大唐的铁血男儿,吴某我就相形见绌了。”
郑临峰忙向他拱手道:“吴兄过谦了,吴兄不也为了沙州的安宁……”二人最后都开怀大笑了。
第二天早晨,郑临峰来到了赵玮芳的房间,赵玮芳一骨碌起身,双臂一伸就悬空挂在了郑临峰的脖颈上,疯狂地在郑临峰的脸上啄了几口。窘得郑临峰一时惊慌失措,忙用二手抱住了她,头不知该往哪处躲,口中求饶道:“芳儿快下来,芳儿快下来!”
她这才将两臂一挣脱,脚尖落了地,然后盯着郑临峰的脸开怀大笑了起来:“谁让你这么早就想来叫我起床的,我本来还在做着一个好梦哩!”
郑临峰关爱地抓住她的手:“三年不见,你怎么又长高了,可惜还怎么喜欢打打闹闹,哪像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啊!”
赵玮芳仿佛心里触及到了什么,脸色稍红,埋怨他道:“你怎么也这样说,我父亲在家时就是这么说我的。”
赵玮芳拉着他坐到自己床上,对郑临峰离开她后这几年的事问个不停,尤其是他们火拼沙州刺史的事。郑临峰趁机将沙州城目前所处的危机说给她听,劝她玩过一阵后还是返回京城去。
“对了,我这儿的情况你都问过了,我也都对你说过了;可我还没有好好地问过你京城的事哩,你早就该说给我听吧。”郑临峰非常想知道自己走后发生在她家的事,因此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她。
赵玮芳叹息道:“不知为什么,父亲一直不让我练功,因此你走后,我还不是又回了老家跟老狼师傅练功去了。后来才知道父亲被朝廷罢了官,再后来又听说你们杀了沙州刺史……哈,你干嘛不告诉我你会武功?”说罢就由嗔转怒,二眼逼视着郑临峰。
郑临峰将头向一边侧去,叹道:“我学的这点武功又算得了什么,你既是老狼师傅的徒弟,我岂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呢?”
赵玮芳听后得意地说:“你真这样想的?这话算你说得还有点道理。不过,沙州,我看不会有问题,吐蕃我不怕!曾济民怕吐蕃来围攻,想放火烧城,还当什么刺史,是该杀!”
郑临峰心想要怎么样向你解释,你才能明白:吐蕃的围攻有多厉害,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于是就开导她说:“沙州城随时有被吐蕃军队攻下的可能,你即使不愿意回京城,在这儿也要处处多留一点神,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现在想回京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赵玮芳点点头“我记住了,哥是担心我的安危。”
郑临峰爱怜地叹息道:“其实这次赵伯父真不该让你来这儿的,这一路上且不说随时可能出现的盗贼,一旦碰上了吐蕃的军队,后果真不堪设想,你知道不是每一支商队都那么神通广大,碰上了吐蕃军队也都能摆平的,你如此冒险过来,我越想越后怕。”
赵玮芳摇头道:“我也没想那么多,当时急于想来你这儿,我怕失去你,我在晚上梦里拼命地哭、拼命地喊,我那天终于对父亲说:我要嫁给你,你如果死在了沙州我也死在那里,这样来世你在何处我就能在何处,永不分离!结果父亲笑着告诫我:不许反悔!便答应我来沙州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