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路上看到的惨痛场面,愤愤地说:“我和商队来的路上,在甘州一带看到不少平民百姓惨死在路边,肢体不全、尸横遍野的惨相,实在令人震惊。吐蕃军队和盗匪所到之处,不管男女老幼,都被他们抢掠一空。如果沙州城再保不住的话,还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横死在贼人手里!”赵玮芳红着眼圈,陷入了深思。
郑临峰鼓励她说:“是啊,你明白就好,你来了就帮哥好不好,帮我守卫沙州城。”
赵玮芳喜出望外,揽住郑临峰双臂说:“那还用说,我一定帮你!哥一定能守住沙州城的,父亲早就说你气宇不凡。”
郑临峰关照她道:“这儿发生的事,不能让伯父知道,知道了他老人家肯定会为我们担心的。”
赵玮芳微笑地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我临行前他曾对我说,甘州、肃州都丢了,沙州城也保不住,但只要我大唐的臣民在那儿,吐蕃的日子长不了的,我泱泱大国还敌不过吐蕃?”
自从赵玮芳来到沙州后,郑临峰的生活别提有多滋润了。每天晚上,郑临峰往坑上一躺,坑桌上总是摆放着从京城带来的腊肉,酱鸭等上好的美味佳馔,赵玮芳翻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还偷来了商队珍藏多年的美酒给他喝。酒醉饭饱后他总是拿出一本《史记》来看,看到精妙处,如醉如痴。每当这时,赵玮芳就会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说着话,常常就会靠着他就沉沉入睡了。这时,郑临峰总是会小心地给她盖上小毯子,自己继续看书,有几个夜里赵玮芳就这样睡上一晚……
郑临峰觉得,这一段的惬意生活,是自己来沙州后从未有过的。
这天晚上,郑临峰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来,就信步来到了赵玮芳的窗前。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游。
屋内方才吟诗之人早认出窗外是谁了,只二、三步就悄悄地奔至窗前,投入了郑临峰怀中。郑临峰只好隔着窗子将她苗条、轻盈的身子抱出窗外,箍得紧紧的,仿佛怕她会不慎摔碎似的。当她含情脉脉地对着他时,郑临峰来不及多想,就将双唇印在了少女芬芳的小嘴上……
赵玮芳轻轻扭了扭腰,郑临峰稳稳地放下她的身子,赵玮芳向左右看了看,拉起郑临峰的手,走进了自己的房内。赵玮芳关上房门后双臂一张,刚好抱住了来不及后退的郑临峰,眼睛往上一抬,将呼之欲出的丰满胸脯压向了郑临峰,郑临峰闭起了双眼,低头吻了过去。
赵玮芳娇嗔道:“今天你的表现还算不错!”说罢热烈回吻郑临峰,一只小手在郑临峰的衣内抓痒取闹着,并将整个玉白芳香的少女身子压了上去。
在韩枫高的亲自操办下,郑临峰终于等来了迎娶芳儿的那一天。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
结果,在临近他们新房的一个岔路口,受到从肃州潜入的吐蕃军队伏击,在场的沙州官兵猝不及防,瞬间便死伤殆尽。所有的人都尽力护着赵玮芳,她却护着郑临峰……
吐蕃军队攻击的目标是郑临峰,当吐蕃士兵们向他射来的一排箭弩被郑临峰一一挡开后,不防背后突然又飞来了一支带队首领的毒箭。眼看就要击中他时,赵玮芳飞身一档,结果代他中了这支毒箭在胸,中箭后赵玮芳夺过身旁一位将士的战马,以惊人的毅力飞身上马,追上了那个放暗箭的吐蕃将领,夺过他的刀,猛力向他劈去。
郑临峰见到中了暗箭的赵玮芳,正在前面追杀匪首,就从迎亲队伍中疯一样向前冲去,谁也拦不住他。
赵玮芳将匪首一刀劈下了马,人头飞向了半空。周道宗、吴大缰和迎亲人群,也迅速追上来了,他们听到了郑临峰撕心裂肺的声音,同时看到了远处躺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赵玮芳……
周道宗、吴大缰推开郑临峰,跪在地上,将赵玮芳小心翼翼地扶起。
郑临峰此刻单腿跪地,用袖子,轻轻地,一点一滴地将芳儿脸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将脸贴在芳儿的脸上,哭泣道:“今天是我俩的大婚之日,我们这就回房去,我们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哥永远陪着芳儿。”
说完,他抱起赵玮芳,踉跄着起身向前走去,周道宗欲伸手帮忙,郑临峰忽然将他断然推开,周道宗缩手。在他旁边的吴大缰哽咽着说:“临峰兄弟,你让我们最后看一眼芳儿姑娘,你不能就这么走!”
周道宗泪流满面地去握赵玮芳垂落下来的双手,郑临峰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脸贴在新婚妻子的脸上,娓娓说道:“谁说我的芳儿死了?你们乱说什么!她累了,我要带她回我的屋去。”
他抱着芳儿走进了新房,呆呆地守在她身边,却哭不出来,只是断断续续地问着她:“来生是不是我去哪里你也去哪里?来生我是不是再娶你为妻?”
郑临峰情真意切的声音令赵玮芳逝去的芳魂仿佛欲去不能,此刻,她站在了黄泉路上的奈何桥头,眼里那种对尘世的依恋给她离世之前那悲愤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凄怜。
这是一座只能前行无法后退的桥,上了这座桥就不能再回头,她明知没有后路可退。
“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也就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她已记不起来这话是谁告诉过她的。踏过去,所有的一切顷刻间就烟消云散,百年或千年的等待随之也都付诸一空。
但此刻,仿佛是郑临峰一刻不停的呼唤声却令她踯躅不前,那些隔世的尘封片段逐渐清晰,慢慢地拼凑出了一曲悲歌让她肝肠寸断。
都说忘掉了过去的一切才能换来后来的幸福,可为什么她已走到了桥尾,却还心忧不甘。面前坐着的一个妇人,她想这就是自己听说过的孟婆吧,想必孟婆还要请她喝一碗还魂汤吧。
孟婆果然递汤给她,可她的手接得慢了,一滴混浊的泪便滑落入碗中,连孟婆也为她掉泪,而孟婆的泪水可以让她看到前世今生。
转身时,她突然一阵昏眩,千百年前的记忆在脑海里重现,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俩的命运如是。时间上推到了八百多年前的西汉时,她原来就是那位远嫁乌孙国君,帮助朝廷联合乌孙,遏制匈奴,此后活跃在西域的政治舞台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忧君公主,而他就是那个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冯康将军。
八百多年后的今天,她就是那个敢说、敢做和敢爱的赵玮芳,而他就是那个与赵玮芳情投意合,终于结为了夫妻的郑临峰,而这一个轮回竟过去了刚好八百八十八年……
赵玮芳离世后,敦煌莫高窟山脚下多了一所很古朴的房子,像是一位高僧隐居的地方。
此后的日子里,人们常常能看到一位过早地长出灰白色头发和双目有神的男子缓缓地走上洞窟,常对着手上的一只玉镯发呆。
他就是郑临峰,沙州沦陷后,他离开官衔,带着保存着芳儿灵魂的一只玉镯来到这儿,想达成她的遗愿,陪她在这儿平安地渡过余生。
郑临峰仿佛又看见了沙州城外惨痛的一幕,那令他一生中最为心痛的场面:当时,胸插毒箭的芳儿已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婚丈夫伤心欲绝地呼喊着她,若不是随后赶到的周道宗及时推开了他,也许郑临峰会死在芳儿之前的。
“为什么,芳儿?你本应该活下去,为什么要为了我不珍惜你的生命呢?”
“我不会…让你…死去,我多么想和你过一辈子!咳…咳……”赵玮芳靠在他的身上无力的喘气。
“别说了,我求你!”郑临峰打断她的话,那双坚毅的眼睛此时也饱含无限的柔情。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赵玮芳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他。
“嗯,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吧。”郑临峰紧紧抓住她的手。记得吴大缰当时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过身去,大家都不忍看到这伤心的场面。
“哥,来世我俩再做夫妻吧!”芳儿望着郑临峰的双眸请求道。
“好,我们来世再做夫妻!”郑临峰坚定的回答。
赵玮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抓着郑临峰的手也随之一松,倒在他的怀里,安详的闭上了眼睛,郑临峰浑身一震……
这里,就是沙州城外,芳儿就安葬在鸣沙山下,莫高窟旁,如今,芳儿终于可以在这里永远地长眠了。
小小的玉镯中仿佛融和着芳儿的灵魂,一个轮回后,她就可以重见天日,再度转世,又成为了一个多情的少女,她与自己分手时是这么告诉他的。
一个轮回又是多少年?太长了,这漫长的日子我在哪里?郑临峰叹了一口气,我还有这么幸运吗?如果今生我死了,谁去陪伴你,保护你呢?
他呆呆地望着玉镯黯然神伤,那张坚毅的脸上带着一丝忧郁。
他从官衙来到佛窟之后,已经几十年过去了。这么多年来已没有人还记得他,这个当年跟随韩枫高来到这儿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年青人;人们只知道,沙州城东南的山崖边住着一个令人费解的男人。
沙州城、参军府、旧日同僚,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现在的他只想与芳儿在沙州平安地度过今生。
自从他来了这儿以后,曾在沙州城外四处作恶的歹徒都消失了。很多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常常用那把闪着蓝光的宝剑赶跑歹徒,保护着过往的商队。人们都喜欢他,他给他们带来了平安,就像佛经中提到的天神。
郑临峰死后,一位曾经得到过他多次舍命相救的商队富商,请画家把他画成了天界最勇敢善战的保护神,然后出巨资为他在山壁上开凿出一个石窟,窟内雕有他的人像及宣扬惩恶扬善的佛教教义,还有那些以郑临峰生前故事为题材的壁画。
从此,郑临峰成为了沙州人们代代相传的一位天神……
梦醒来时天快亮了,不知道为什么回忆起梦中的故事感触很深,让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爱情是永恒的主题,无论是过去、将来,男欢女爱永远都是如此吧,缠绵悱恻总也走不出一个情字。忘了在哪看过的一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个世界上,谁不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可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古今又有多少对有情人皆为情所困呵!
我俩又拉着行李车走进了公路客运站,当然这次进去的是敦煌车站,踏上了这趟公路车,我们就将离开敦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