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为国:节振国和工人特工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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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煤场喋血(2)

但,枪声又响。这枪声来自西边,声音和矿警打的枪不同,是“三八大盖”的枪响:“巴勾!”“巴勾!”接着,看到前边远处纪振生、田树森带领的西路队伍呼啦啦乱了套。枪声中,远处那伙矿工散开了!枪声揪住节振国的心!一听这枪声,节振国立刻想到:难道是鬼子兵营里放的枪?难道鬼子真的出来干涉了?他并不怕鬼子,心里仇恨鬼子,早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正盼着有个机会杀鬼子呢!可是,现在,一听那枪声,他的心乱了!刚才同矿警作战,十几个矿警,虽然有枪,打伤了一些矿工,却还能顶得住,赶得跑。现在,日本鬼子上来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看矿工们现在散了摊子的这个样子,遇到了拿枪的鬼子兵,势必要造成更大的死伤!这一想,节振国的心怎能不乱,摆在面前的是一种进退维谷的局面。要是进,看来困难了;要是撤,混战了一场算是怎么一回事?而且,队伍分散成这样,要撤,也难下命令一起撤了!想到这些,节振国皱起双眉。

正想着,只见刚才向北逃跑的矿警又回过头来打枪了!本来由西往北包抄矿警的由纪振生、田树森带领的斧子队,这时踢踢啪啪都往节振国这儿跑来了,枪声“巴勾”“巴勾”仍在响。难道西边真有鬼子出了兵?

节振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没有指挥过这样的战斗,真是拿瞎了!他朝那些跑散的矿工们髙叫:“别跑!堵住!堵住!”有的人留下匍匐在坑木、煤筐后边,有的人却还一个劲儿地往后跑。

远处有小屋挡住视线,枪响仍在传来。节振国一把拽住一个从那边飞跑过来的纠查队员,一看,原来是老实憨厚的张惠,忙问:“怎么了?”

张惠喘着粗气,那张胖胖的圆脸上露着惊恐,抡胳膊瞪眼地吼着说:“鬼子来了!他妈的!好几十!都是从西边架梯爬墙过来的……”

节振国急忙又问:“小纪呢?”

张惠满面是汗,喘着气说:“他带人冲上去以后,我见他挂了彩给鬼子逮去了!幸好田大头带着人撤了!”“田大头”指的是田树森。

枪声更紧,节振国心里挂念着纪振生,对张惠说:“跟我上!”又一招手髙嚷:“不怕死的跟我来!”说着,亮斧就要冲上前去。

但,就在这时,身后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上来紧紧拽住了他的左臂。

节振国火燎毛似的回头,闪电似的瞟了一眼,是胡志发!胡志发额上淌汗,态度冷静,可是节振国从眼神里觉察到他心头比谁都更不安,上气不接下气地“啊”了一声,说:“老胡!你也来了!”

胡志发有那种临危不惧、安如泰山的钢铁性格,眼睛张望着四面,点点头,说:“老节!不能再这么蛮干啦!快撤!”

节振国咬着下唇,眼望前方,以一种髙亢刚毅的声音板上钉钉地说:“不行啊!我得掩护抢煤的工人和家属!”

胡志发脸色沉重,说:“抢了煤的家属已经由关师傅他们护送着安全撤走了!”

节振国“唉”了一声,摇摇头,感情复杂,说:“不行!纪振生给鬼子打伤逮去了!我跟他们豁上了!”

胡志发摇头,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语气像钢铁似的坚硬:“豁上了有什么用?你现在是纠查大队长!你不能一死就算完!这样去送命,不是英雄!”节振国听到枪声还在响,咬牙跺脚,要挣脱胡志发的手,说:“我们三人义同生死,我不能见死不救!”

胡志发松了手,严厉地叫了一声:“老节!”但是恳切地说:“难道你就为了个人义气,不顾赵各庄这一万三千穷兄弟了吗?你不能一错再错了!”

他们说这些话时,都是你来我去说得很快。枪声仍在“巴勾”“巴勾”响,子弹叫嚣着飞过头顶。这几句话像重锤敲鼓,敲得节振国清醒了!他“唉”的长叹一声,跺着脚,眼圈红了。

前边远处,被横七竖八的旧坑木、煤筐隐约遮挡的地方,出现了闪闪的刺刀刀尖,穿黄军衣的鬼子兵,正在往这边搜索着窜过来。胡志发把手向后一挥,说了一声:“快撤!”又用手一拽节振国,决断地说:“老节!走!”

节振国额上冒汗,心有不甘地说:“我得上东边看看,夏连凤、梁凯他们带了人在那儿!”他的责任心,促使他先想到别人,后想到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冲在最前面,撤在最后面。

胡志发是了解他的,拽着节振国走,说:“他们早撤了!”

枪声仍在响!

节振国同胡志发和张惠等会合一批斧子队飞步撤下来。离开煤场不远,只见迎面扬起灰尘,呼呼啦啦一阵风来了妤几百人。一看,原来是关清风带着接应的人找节振国来了。

关清风白须飘拂,懊丧地说:“振国!不听老胡的话,吃了多大的亏啊!”节振国听了,皱眉不语,但心里很不是味。

“黑旋风”梁凯左膀受了伤,用布裹着,血水透过布条洇了出来。他咬牙攥拳,上来迎着节振国说:“咱们斧子队也不含糊,打我一枪的我还了他一斧!”

关清风责怪地说:“你呀!就会蛮干!”

枪声仍在放鞭炮似的响,节振国髙声招呼队伍:“撤!回大队部!”

一路上,节振国大步走着,始终沉默不语。关清风刚才说的那句埋怨的话刺激了他。他想起胡志发劝阻的话,心里充满了悔意。他回头又远远向东煤场望了一眼。枪声已经停歇,煤场又恢复了平静,可是他的心里却像发生了海啸,洪水翻腾,波涛洇涌。

中午时分,早晨缭绕在矿区的那一片蓝幽幽的烟雾消失了。阴沉沉的天似乎增加了一点回春的气息。野地里,绿草还刚冒芽。被煤炭染得到处是黑色的赵各庄,绿色太稀罕了!看到这点绿草,分外悦目。

在工棚前面,胡志发平静地抽着烟,心平气和地同节振国在谈心。他们坐在一根烂坑木上,木料露天放着太久了,腐烂得很厉害,用手指可以挖出窟窿来。如果不罢工,这些烂坑木也早运下井作支柱了。节振国心里烦躁气恼,又充满了悔意,望着眼前那片绿草的嫩芽芽,静静地出神。

不远处,张惠在纠查队大队部的大工棚里用低沉、激愤的声音唱京戏。张惠这慈厚的小伙子,爹娘在蓟县乡下,是做矿工的叔叔带他来赵各庄下井的。前年,叔叔在井下被砸死了,就剩他孤身一人。他爱听京戏,自己唱几句谭派的须生也够味儿。这会儿唱的是《打渔杀家》,声音随风传来:

怒恨那吕子秋为官不正,仗势力欺压我贫穷的良民……

节振国听着,胡志发也听着。刚才他们已经就抢煤场的事谈了不少了。节振国本来心里纷乱、沉重、痛苦,但同老胡谈了以后,开朗得多了。

胡志发情真意深地说:“老节,不讲略策,打不了胜仗;冒失蛮干,只有失败!这是血的教训!懂得教训,记住教训,咱会聪明起来的!”

节振国说:“老胡,我错了!幸好,你坚持让撤,今早上只伤了些人,没有死的!要不然,我真没法向大家交代了!只是小纪,被鬼子抓去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胡志发听得出节振国的话里饱含着感情,纪振生被鬼子抓去,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就难说了。胡志发思绪万千地说:“一抢煤场,鬼子出动干涉了,这只是开头!咱得提防还有下面的棋路!你出头露面带着斧子队抢了煤场,小纪又给鬼子逮了去!我怕鬼子会在你身上下手打井刨煤。咱这支纠查队,是英国毛子的眼中钉,也是日本鬼子的肉中刺。从今往后,你要特别小心!”

节振国说:“我不怕!”

胡志发点头说:“应该不怕!但要防止无谓的牺牲!”

节振国心里佩服老胡,什么事儿他都那么会分析,说得那么有理,那么老练,那么叫人心服。他突然把心里常想到的一个问题提了出来:“老胡,你是共产党吧?”

胡志发仍旧平静地抽着烟,含蓄地笑笑:“你说呢?”

节振国摇摇头,说:“本来,不该问这个。我听人说:共产党是秘密组织,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可我想……比方说,我算不算在党?”胡志发听节振国这么说,心里髙兴,脸上浮起一层满意的微笑,想把党的性质讲给节振国听,就说:“老节,你行!共产党是咱们劳工阶级的政党,是咱无产阶级的先锋队!他专门领导咱们闹斗争,求解放!咱工人当中拔尖儿的就能在党!你好好跟着党干吧!”

节振国一听,激动得打断了胡志发的话说:“好啊!是这么回事儿啊!”他误会了老胡的意思,听老胡这么一说,只以为自己已经在党了!

胡志发见他那么髙兴,那么坦率、真诚,忍不住笑了,说:“过几天,老周要从唐山到咱这儿来一次。这事,他要跟你细细聊一聊的!咱这罢工,下一步该怎么干,他也要跟你谈一谈呢!”

节振国心里热乎乎的,同老胡谈心,每次都使他感到七窍舒畅,眼目明亮。今天,这种感情更强烈,在抢煤场以后,思想转过了一个弯子,他就觉得收获更大了!他浑身朝气地站起身来,提议说:“老胡,咱分头到抢煤场受伤的穷哥儿那里去看看,有困难得先帮他们解决!”

胡志发点头同意,也站起身来,说:“好!你找关师傅一块儿,我找节廷秀、蒋振元他们一块儿!看完伤号,你得回家一趟!你好多天不回去了!今天抢煤场又出了事,家里一准很不放心。你一定得抽空回去看看!”

节振国点点头,答应说: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