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被逐,晴雯已死,宝钗又因哥哥娶了嫂子,搬出大观园,回家料理,迎春也要出阁,又有四个丫头陪嫁出去,一事比一事更让宝玉伤心。宝玉天天在大观园徘徊,只觉百无聊赖,走到迎春昔日住的紫菱洲附近,看到里头没了人,庭园萧索,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滋味,抚胸叹息道:“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净人!”
没精打采,连睡觉都不安稳,一日病甚一日,竟卧床不起。不久,听得薛蟠娶了夏家的女儿做正室,长得俊俏,也读过书,新婚喜宴摆酒唱戏,热闹非凡,他也想去看看,奈何贾母和王夫人都不许他出门,他只好日日留在怡红院和丫头们玩耍。他心里对晴雯、芳官、四儿被撵的事还有芥蒂,常对袭人发脾气,更闹得无法无天,只差没把怡红院掀了。
香菱本以为薛蟠娶了正妻,这下该没自己的事了,大可乐得成天在大观园串门子,和众姐妹论诗学艺,偏偏事与愿违。薛蟠迎娶的夏金桂,今年才十七岁,但她自幼丧父,是家中独生女,虽然读过书,也生得俏丽非凡,却是个把自己尊为菩萨视他人如粪土的娇娇女。在家里,一不顺心,动辄打骂丫头。一嫁到薛家来,便拿出凛凛威风,先压住薛蟠这纨袴子弟,又发现薛蟠早有香菱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爱妾,仿佛眼皮里装了一颗石子般,如不除去,日日难安。
薛蟠是个喜新弃旧的人,刚娶了妻子,正在兴头上,多少让她一些。过了几个月,夏金桂已稳稳站在薛蟠头上,非要他百依百顺不可。第一次两人吵嘴,薛蟠赌气不理,金桂便日日在家哭闹,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薛姨妈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素知儿子向来倒行逆施、无法无天,便替媳妇说话:
“如今你已娶了亲,眼看就要抱儿子了,还是这么胡闹,折磨人家女儿,像什么话!”
薛蟠不得已,对金桂更是好言相哄,倍加小心,在外头像只老虎,在妻子面前却像一只羊。夏金桂看丈夫傲气渐消,婆婆又良善软弱,渐渐倚娇作媚起来。除了陪嫁的宝蟾外,家中丫头们见她如遇猛虎。全家上下都怕她三分,她只是不敢欺负不苟言笑的宝钗。
新婚之后,薛蟠又看上宝蟾轻浮可爱,每每有意撩拨。夏金桂想,反正宝蟾是自己的人,为了将薛蟠的注意力从香菱身上全转过来,打定主意,要薛蟠收宝蟾为妾。这一招,倒和凤姐要贾琏收平儿为妾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晚,薛蟠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叫宝蟾倒茶来吃,接碗时,偷捏宝蟾的手,宝蟾笑着躲他,手一缩,茶碗落地,泼了薛蟠一身茶。薛蟠怪宝蟾不好好拿,宝蟾怪薛蟠不好好接,就在旁边的夏金桂是个明白人,冷笑道:“你们两个,可别当我是傻子!”宝蟾红着脸溜了出去。到晚上,金桂笑问醉醺醺的枕边人:“你这只馋猫,想贪吃,尽早跟我说,别跟我偷偷摸摸!”
薛蟠心领神会,仗着几分酒意,趁势跪在地上,亲着金桂的脚,说:“好姐姐,你就把宝蟾赏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弄来给你!”
金桂笑道:“你爱谁,只要明说了,就收在房里,总比别人看咱们家出丑强!”薛蟠一听这话,知道是答应了,拼命磕头称谢。当夜,又拿出当家本事来,将金桂摆弄得服服帖帖,一直到第二日清晨,仍在枕榻上缠绵,浪荡之声盈室,把宝钗吵得不得安眠,只得叫莺儿拿棉花将窗缝塞了。
闹过一夜之后,第二日,金桂故意回夏家看她娘,将宝蟾留在薛家,让他俩有空尽情作乐。宝蟾也知道金桂的意思,但总得一半儿推、一半儿肯,两人在金桂房里拉拉扯扯,眼看薛蟠已将身上衣物脱光,宝蟾雪白肌肤,也大半落入他的眼底。金桂却算准时机,遣了个小丫头回来,命香菱为她到房里取一条手帕。乖巧的香菱岂敢慢了手脚?见门没掩,一头撞进金桂房里,只看到薛蟠赤身露体,正和宝蟾上下其手。香菱想走避时,已被宝蟾瞧见。宝蟾羞得无地自容,赶紧推开薛蟠,抱着零散衣物跑了,嘴里骂薛蟠强奸力逼。薛蟠正像一块热炭,冷不防被香菱泼了冰水,一股恶气全出在香菱身上,不由分说,狠狠踢了香菱两下,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儿干吗来撞尸游魂?”
香菱半句话没说,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默默走开。
当天夜里,夏金桂面带喜色,示意薛蟠借香菱的房间和宝蟾过夜,命香菱过来服侍自己。起先香菱不肯,夏金桂就指桑骂槐:“他霸占我的丫头,又不叫你来服侍,存心想把我气死!”薛蟠心里只有一个“色”字,着急得不得了,在旁听了,也赶来骂香菱:“你再不识抬举,我就揍你!”
香菱没法子,只好抱了被子睡在地上,夏金桂一会儿叫她倒茶,一会儿要她捶脚,一夜折腾她七八次,她一入梦就把她踢醒。一连半个月,薛蟠晚上全和宝蟾腻着,把金桂和香菱一起忘得一干二净。夏金桂虽然暗自发恨,还是忍了下来,笃定先将香菱这根刺彻底除去,再来想下一招。不久,金桂从枕头里扯出一个纸人来,上头写着她的生辰八字,竟还有五根钉刺在纸人身上各要害处。夏金桂一闹,薛姨妈慌了,薛蟠更是暴跳如雷。金桂一口咬定,除了香菱外,谁会这么狠心短命?薛蟠一听,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找到香菱,劈头就打。薛姨妈忙来阻止,夏金桂厉声厉气哭道:
“你们合起来想咒死我,好再娶个更标致富贵的人来!”
连日来恶声恶气的连串吵嚷吓坏了薛姨妈,打何时起,霸气十足的儿子在媳妇面前,竟像一团软泥随人搓揉呢?赌气骂薛蟠:“就是狗也比你体面些!谁准你连陪房丫头也摸上?香菱服侍你这几年,就是不好,你也不该随便打她,我这就带她走,替你拔去肉中刺、眼中钉!”
金桂听了这话,隔窗应道:“她是谁的刺、谁的钉?你老人家说话不用拉拉扯扯,我们哪里是容不得下人的人?把宝蟾给他,正是我的主意!”
薛姨妈气得浑身打颤,说:“亏你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我从没听说过,有婆婆说话,媳妇隔窗大呼小叫的道理!这可是你家的规矩?”
薛蟠急得跺脚,小声劝金桂:“别再说了,人家会看笑话!”金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叫喊起来:“我可不怕人家看笑话!分明是你的小老婆想害我,我怕人家看什么笑话?你们薛家仗着有钱,就可以拿钱来压人么?”又哼了一声:“嫌我不好?谁叫你们瞎了眼,跑到我们家三媒六聘!”一面哭喊,一面揪打自己,怨叹命薄。薛蟠两边不是人,自己哀声怨气,叹运气不好。
到底还是宝钗出来,将香菱收在房里使唤,使香菱一边心痛不已,一边却感激不尽。
这件事过后,金桂和薛蟠越吵越是凶悍,几次薛蟠仗酒胆,动手要打金桂,金桂也还以颜色!这边持刀要杀人,那边就伸长脖子不怕砍,薛蟠也无可奈何。宝蟾自从与薛蟠情投意合之后,也受不得金桂的气。金桂一打骂她,她也没日没夜地泼辣叫骂,寻死觅活,一会儿要自刎,一会儿要上吊,无所不闹,薛家从此再无宁日。薛蟠后来干脆逃家在外鬼混,金桂则在家聚众赌博作乐。薛家丑事,早早传进大观园内,上下皆知。宝玉听说此事,心中纳闷:“长得鲜花一样的人,怎么有这等性情?”还到庙中问道士,可否有“疗妒汤”可吃。正替香菱担心,又听见嫁到孙家的迎春,天天在孙家以泪洗面,更为这位姐姐忧心忡忡。
王夫人听说迎春处境,打发了人请迎春回家做客几天。好端端一个斯文女孩儿,一进门便呜呜咽咽,说孙绍祖一味酗酒,又好赌、好色,家里所有的丫头和仆人的老婆,他没有不****过的。“他又说,我爹收了他五千两银子,才把我卖给了他,别想到他家做夫人!”
王夫人陪着哭,但她向来认为嫁出去的女孩是泼出去的水,却也只能婉言劝道:“想当初,你叔叔也曾劝过你爹,这门亲事不美,你爹执意不听,果然……唉,我的儿,你既然出了阁,这也是你的命,我们又能如何!”
迎春又声泪俱下:“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从小没了娘,如今又是这样!”
宝玉在一旁,早已哭得呆了,王夫人叮咛:“不许在老太太面前走漏一点儿风声!”宝玉虽不敢禀明祖母,心头却放了把利刃似的,实在为迎春难过,连着两天,怎么样也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