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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柳湘莲无影无踪、三姐自刎、二姐吞金,听得宝玉无限伤心。

此番薛蟠游罢归来,为宝钗带了几箩筐江南、江北的土产和玩意儿,除了笔墨纸砚,还有香袋、香珠、扇子、花粉及胭脂。宝钗除了留几样给自己之外,其他都依个人性情平均分给姐妹和丫头们,给黛玉的,比常人加厚一倍。

别人收了东西,莫不殷勤道谢,只有黛玉看了自己家乡的土产,反而触物伤情,暗自垂泪了老半天。紫鹃只得在旁叨叨劝解,要黛玉别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正劝慰时,宝玉悄悄地走进来了。一坐下,看黛玉泪痕满面,即知黛玉的心病又犯了,连忙哄着:“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偏说:“谁生气了?”背过脸不答话,紫鹃把嘴一努,示意宝玉看桌上的东西,宝玉往那儿一瞧,知是宝钗送来的礼,故意笑道:“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妹妹要开杂货铺啊?”黛玉忍住不笑,紫鹃笑道:“姑娘正睹物伤情呢,二爷劝劝姑娘吧。”

宝玉明知,却说:“我知道妹妹为什么伤心,一定是嫌宝姐姐送来的东西太少了。妹妹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光为你一个人就带两船来,你就不哭了。”又挨着黛玉坐下,把每件东西都拿出来晃来晃去,问这叫什么,那做什么,这要摆哪里,让黛玉忙着答,没时间掉眼泪。黛玉见宝玉如此为她解忧,心里反而过意不去,不好再无缘无故伤心。

凤姐复出处理家务后,家里的姐妹总算落得清闲。李纨、探春好不容易无事一身轻。这天,宝玉正在怡红院里和晴雯、麝月、芳官捉对搔胳肢窝儿闹成一团,湘云遣了丫头翠缕来,要宝玉出去看好诗。宝玉梳洗罢,来到沁芳亭,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和探春都已笑盈盈地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卷诗篇展读。宝玉探头过去凑热闹,一看,正是一首古风桃花诗。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宝玉看了几行,魂痴魄呆,泪水已在眼眶打转,怕姐妹们笑话他,偷偷拭掉眼泪。一看这伤悼的哀音,他即知此诗出自黛玉手笔,想赞美她,又怕她一味作这种伤怀的诗,折磨了身体,只得怔怔看着黛玉,不知该说什么好。

众人一起走到稻香村中,把诗给李纨看了。李纨称赏不已,和众人议定,明日另行起诗社,将去年的“海棠社”改为“桃花社”,由黛玉任社主。

本来第二日便要群集潇湘馆作诗,偏偏出外为朝廷赈饥的贾政有书传到家,说不久后就要回来。宝玉才想起,父亲离家时交代他每日临帖一张!他已一股脑儿丢在脑后,待父亲回来,搪塞不过,如何了得?他只好闷在书房里写字。贾母一整天没看到他,以为他病了,忙叫人来问,知他在赶功课,十分欢喜,王夫人却怕他赶出病来,心中不安。探春笑道:“我们虽然不能替他读书,倒可以替他写字,每人每天临一篇给他,他就赶不出病来了。”于是探春和宝钗每日为宝玉写一篇楷书,黛玉则仿宝玉字迹写蝇头小楷,湘云、宝琴也加入赶制行列,宝玉便大大放心了。后来听说父亲须延至七月才得回府,宝玉喜之不尽,又把读书、写字一事搁在一旁,照样游荡。

桃花诗社虽然耽搁了,到了柳絮飘舞的暮春时节,由史湘云重新撩起填词的热情。史湘云填了一首《如梦令》,给宝钗和黛玉看了,两人都说新鲜有趣。趁当天天气好,黛玉吩咐丫头们摆设了几色点心,去请桃花诗社各人来填柳絮词。由于薛蟠返家,香菱只得搬出大观园和薛蟠住,所以无缘参与此次盛会。

头一回填词,人人兴致盎然。宝钗点燃了一炷香,规定众人在香尽时须作完词。宝玉写了几句,都觉不好,待要选韵重写,香已燃尽。只有黛玉、宝钗和宝琴已有成绩。大家看了,又推宝钗与黛玉为佳。

黛玉的是一阕《唐多令》,哀音缠绵。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宝钗的《临江仙》则毫不丧气: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宝钗的词别出心裁,为无根柳絮翻案,偏偏把它说成好东西,又不落俗套,众人都拍案叫绝。李纨判定湘云、宝琴和探春落第,要罚,宝琴笑道:“我们自然得受罚,但不知那个交白卷的又该怎么罚?”

李纨说:“自然得重重罚他!”

一语未了,只听得窗外竹子刷刷响,仿佛有只飞鸟跌入竹丛里,大家吓了一跳。丫头们出去瞧,说是:“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丛里了。”宝玉出去看,认得这风筝是贾赦新买的妾嫣红平日在放的。黛玉、宝钗、探春一时兴起,也要丫头们去准备风筝,放放连日来府里的晦气。宝玉也打发了丫头去取一个美人风筝来放。

宝琴的蝙蝠、宝钗的大雁等都放起来了,飘飘摇摇好不威风,只有宝玉的美人儿说什么也不飞上天。宝玉急得满头大汗,恨恨地把风筝摔在地上,道:“若不是个美人儿,我一脚就把它踩得稀烂!”

顿时风大了起来,风筝越飞越高。黛玉没留意风筝线已经放完,哗啦一声,风筝便自由自在地扶摇直上。宝钗笑道:“林妹妹的病根儿随风筝飞走了。”湘云拍手,说:“我们大家也都把风筝放了吧!”一时间,所有的风筝都失了根,凭借风力,扶摇上青云,变成一个个芝麻大的黑点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