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爱上红楼梦
27882000000013

第13章

为了贾妃回家省亲,近日来,荣宁二府人仰马翻,身心俱疲;贾妃走后,府里才有一点儿过年的气氛,丫头们不是在园子里放花灯、看戏,就是挤在房内下围棋、掷骰子。这些东西,一玩久了就没兴头,偏偏袭人又被家里的人接回去喝茶,要晚上才回来,宝玉更是百无聊赖。贾母要人端了贾妃昨天赐的糖蒸酥酪给宝玉吃,宝玉没啥胃口,想起袭人素来喜欢吃这种零嘴,就要丫头们把它留给袭人。

大家忙着玩的忙着玩,休息的休息,没人有空管他,宝玉一个人在家里闲逛,走着走着便到了宁府,到了一个小房间前,忽然想到,这里以前是个小书房,里头有一幅美人图,画得很传神,不禁想再看她一眼。

“今天家里这么热闹,房子里一定没有人,想必美人儿跟我一样寂寞,去看她一下也好。”刚走到窗前,却听到有人在里头呻吟,他吓了一跳,本想掉头走开,却又掩不住好奇,大着胆子,用舌头舔破窗纸,眯着眼向里头看。一看,不得了!他的书童茗烟按着一个小丫头,正风流呢……

宝玉以为茗烟在欺负那个丫头,一脚把门踹开,闯了进去!

那两个人一见有人来了,吓得马上拆了对,一边穿衣服,一边颤抖。茗烟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宝玉,两腿跪下来哀哀切切地求饶。

宝玉知道是自己破坏了人家好事,一边看得脸红心跳,嘴里还得理不饶人:“青天白日之下,你敢在人家家里做这种事,万一珍大爷知道了,你还有命吗?”一面说,一面打量那个丫头,长得白白净净的人儿,在那里羞得满脸通红,又不敢走远。宝玉觉得有趣,故意吓她:“你还不快跑!”这句话提醒了那个丫头,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宝玉又在后头追,大喊:“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茗烟急得直跺脚:“小祖宗,你叫那么大声——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了吗?”

宝玉笑着回过头来瞅着茗烟:“喂,她几岁?”

茗烟说:“大概十六七吧!”

“连人家的确实岁数也不知道,就欺负人家?我看她是白认识你了!”宝玉摇头叹息,过一会儿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茗烟岔开了话题,“二爷您为什么不去看戏?”

宝玉说:“不是在演孙悟空大闹天宫,就是姜太公斩将封神,一点儿也不好玩。我烦得要命,出来逛逛,没想到就遇到你了。喂,现在,咱们去哪儿好?”

茗烟微微一笑:“反正没人留意,我们干脆到城外逛逛好了。”

这倒新鲜,但私出家门?宝玉有些犹豫:“又不能走太远,否则,一定有人以为我被拐走了,惹得鸡犬不宁。有没有比较近的地方去?”茗烟正搔头想,宝玉已有点子:“照我看来,不如到袭人家去找她,看她在家里做什么,可好?”

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牵着马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袭人家。茗烟先下马,往门内大叫:“花大哥!”

袭人本姓花,哥哥名叫花自芳,名字皆按姓而取,甚为典雅。

这时,袭人的母亲和儿女及几个外甥女和侄女,正在家里喝茶、吃果子,听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和袭人赶忙跑出去看,见到宝玉和茗烟,吓了一大跳:“你们怎么来了?”

宝玉见到袭人,眉眼都是笑:“大半天没看见你,怪闷的,就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袭人又是喜又是忧,怪他胡闹,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

茗烟答:“没有了,就是我们两个人。”

袭人想,一定是茗烟唆使宝玉混出来的,对茗烟说:“街上人挤马碰,万一有什么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敢带二爷出来,好大胆子!我回去就告诉老祖宗,把你打个半死!”

茗烟辩道:“才不是呢,是二爷要我带他来看你的,我来你家做什么?不然,我们现在回去好了。”

花自芳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来都来了,何必多说?”

袭人的母亲也迎了出来,请宝玉进屋里坐。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儿,见到陌生男子进来,都低了头,羞得脸上通红,宝玉觉得新鲜有趣,一径打量着人家。花自芳怕宝玉冷,扶他坐到炕上,他母亲则忙着倒茶、摆果子。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了,我可不敢给他乱吃我们家的东西。”她把自己的坐垫拿来,要宝玉坐在上头,又用自己的茶杯斟了茶,才递给宝玉喝。

这时她母亲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一桌零嘴,袭人虽然知道家里的东西不比贾府,怕宝玉吃不习惯,但不吃又不好,随手拿了几个松子,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给宝玉,笑道:“既然来我们家,好歹尝一点儿,才不算白来一趟。”

宝玉一抬头,忽然发现袭人两眼通红:“好端端的,哭什么呢?”

“谁哭了?是沙子飞进眼睛里。”

宝玉没有再多问,笑说:“你赶快回家,我替你留了好吃的东西哩。”

袭人的姐妹们见他这么体贴,都掩嘴偷笑。袭人也笑道:“这种话,何必说给别人听见?”说着,伸手从宝玉脖子上摘下了通灵宝玉给百闻而不见的姐妹们看,传看一遍,又给宝玉挂好。然后就要她哥哥雇一辆干净的车子送宝玉回去。花自芳说:“有我护送,骑马回去也不妨!”但袭人生性谨慎,怕有人看见宝玉私自出来了,万一有人追究起来不好担待,执意要雇车将他送回去。

宝玉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接袭人。满屋子的丫头都在玩围棋、玩骨牌,只有晴雯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知又在生什么气。袭人回来之后,宝玉命人将他早上藏的酥酪拿来,丫头们答道:“李嬷嬷吃了。”

又是李嬷嬷!眼看宝玉要发火,袭人马上说:“原来你为我留了这个,多谢你费心。我前些日子就是吃了那个东西闹肚子疼呢。现在我只想吃风干栗子,你帮我剥,我铺床去。”

宝玉信以为真,丢开酥酪的事,到灯前剥栗子。一边剥,一边问道:“今天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袭人答:“那是我姨妈的女儿。”宝玉听了,叹了两口气。袭人问:“叹什么气?难道她不配穿红的?”

“不是,不是”,宝玉笑道,“她不配穿,谁配穿?我只是觉得,她长得真好呢,为什么不到我们家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疙瘩,冷笑着顶回去:“我一个人是奴才命就算了,难道连我的姐妹们也得做奴才不成?”

袭人很少发脾气,这一声冷笑,宝玉便慌了,连忙解释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到我们家,难道一定要做奴才吗?做亲戚也成呀。”

袭人说:“那倒是高攀不上。”

宝玉不敢多说话,一径剥栗子。一会儿袭人又轻声道:“怎么不说话了?我冒犯你了?你要不高兴,花几两银子买她进来就是了。”

宝玉委屈万分:“你说这种话,教人怎么答呢?我不过称赞她长得好,配生在这深宅大院里当小姐罢了。”

袭人说:“她虽然没有这个福分,倒也是我姨父娇生惯养的,今年十七岁,嫁妆都备齐了,明年就要出嫁。”接着又叹息道:“可惜我们这么多年来,姐妹都不能在一起,如今我要回去了,她们又都要出阁了!”

宝玉一听,这话里大有文章,吃了一惊,丢下栗子问:“什么叫你要回去了?”

袭人说:“今天我妈妈和哥哥在商议,叫我再等一年,他们就来赎我出去。”

“为什么他们要赎你?我可不许你走!”宝玉越发慌张了。

因为家境清寒,袭人自小被买断进贾府。近几年来,哥哥的生意做得不错,家境好了,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便想赎她回去,嫁个好人家。

“做奴才也没有做一辈子的,即使是皇宫里,也要几年一选、几年一放,哪有叫人家做一辈子奴才的道理?”袭人说。

“如果老太太不让你走呢?”

“怎么会不让我走?我是个最平凡不过的奴才,我走了还有别人来替。这么多年来,我先服侍史大姑娘,又服侍你,分内的事,该做的都做了。老太太为人宽大,若我们家要来赎我,她一定会开恩叫我回去。”

宝玉说:“如果我一心要你留下,要老太太跟你母亲说,给你母亲多给些银子呢?”

“我妈当然不敢不依,即使一个钱不给她,她又能怎样?不过,你们家一向体恤下人,可不会做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事。”

宝玉发了半晌呆,说:“听你这么讲,你是非走不可了?”

袭人说:“是。”

宝玉叹了一口气,赌气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人。早知道你要走,当初就不该来服侍我,走走走,走得干净好了,剩我一个孤魂野鬼最好。”

这时袭人已到别处忙去了。宝玉见她不理他,只好上床睡觉。

其实袭人倒是一千万个不愿意走。方才母亲和哥哥要赎她回去,她还下了重誓,说是宁死也不愿回家。“当初你们因为没饭吃,剩我还值几两银子,就把我卖了。现在,我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你们赎我做什么?难道拿我再卖一次,让你们拿我多淘点儿钱?”她母亲和哥哥看她这么坚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忽然间,宝玉又来家里看袭人,两个人亲亲爱爱的模样,也使花家母子俩心中明白袭人和宝玉的关系,就不再提为她赎身的事。袭人刚刚说这一番话,不过是故意试探宝玉的心意而已。

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转身回房,见宝玉背过身睡觉,知道他在生闷气,心中又不忍,轻轻推推宝玉。宝玉竟然泪流满面。袭人笑道:“别伤心了,如果你真心留我,我当然不会走。”

宝玉问:“我怎么样才能留你?”

袭人温柔款款地说:“你依我三件事就行。如果你真做得到,就是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肯走。”

“好姐姐,三百件我都依!”宝玉笑了,“只求你在我旁边看着我,直到我有一天变成了飞灰——不,不,灰还有形有迹,变成轻烟好了,等风一吹散,我看不到你,你管不到我时,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管不着……”

袭人忙掩住了他的嘴:“不许说这些狠话!这就是头一件我要你改的事!”

宝玉说:“好,好,我一定会改的,再说,你可以拧我嘴巴罚我!”

“第二件,不管你真爱念书也好,假爱念书也好,至少在老爷或先生面前,装出爱念书的样子。不要天天叫那些读书人‘禄蠹’,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再信口胡说。”

“还有,不要再弄花弄粉,玩那些女孩子的东西,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

“都改,都改。”宝玉笑着说,“还有什么,好姐姐你快说吧。”

“没有了,你自己事事检点些,不要太任性就是。如果我说的你都依了,就是拿八人轿抬我,我也绝对不肯出去。”

两人叨叨絮絮说到午夜,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起床,袭人偏偏病了,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是偶感风寒。宝玉怕吵了她,到外头找别的丫头们玩,玩腻后,便想看看黛玉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