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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贾瑞一命归阴,贾家的亲人也噩耗频传。秦可卿的病,眼看好不了了,而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又叫人写信来,说是他身染重疾,要黛玉回扬州,好看看亲女。这些消息,都像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压在贾母的胸口上。贾母让贾琏带黛玉返乡,又叮咛贾琏,事情完后,还要带黛玉回来。

贾琏带着黛玉一走,最百无聊赖的,要数宝玉和凤姐。凤姐每晚独守空闺,没事时只能和平儿说说话,心里一直盼望贾琏早日回来。这一天,像平时一样早早上了床,睡到三更时,恍惚之间,看到秦可卿走了进来,对她含笑轻声说道:“婶娘,我今天就要走了,但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你不可。”

凤姐也恍恍惚惚地说:“有什么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

“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们家,显显赫赫已近百年,不知将来有一天,会不会树倒猢狲散?”

凤姐听了这句话,胸口好像挨了一记闷拳,茫茫然问道:“那可怎么办?”

秦可卿说了一些治家理财的道理,要凤姐多多购置房舍,以备不时之需。又说,不久之后,会有一件非常的喜事临门,但这喜事不过是瞬间繁华。凤姐还要问是什么喜事,秦可卿却不肯答,临别时口中念着两句话: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待凤姐还要问时,只听得一阵刺耳的声响,家中报事的云板敲了四下。她惊坐而起,出了一身冷汗,外头守夜人在门外传呼:“蓉大奶奶走了!”

丧音一响,贾府远远近近一片哭声。人人喜欢秦可卿,她一走,上上下下都伤心。宝玉在梦中听见秦氏死了,心里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哇的一声吐出血来,顾不上自己的安危,硬要赶到宁府去,袭人她们怎么劝都没用。来到宁府,灯火已如白昼,贾氏男丁皆已到齐。宝玉直奔停灵堂,痛哭了一场。秦氏的公公贾珍,哭得比谁都伤心,对来人说:“远近亲友,谁不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她一走,我们家,没人了!”

这丧礼备极哀荣,除了请五十个高僧、五十个道士来做七,贾珍又为她找到了一副千年不坏的棺木。又因贾蓉并无功名,贾珍怕写在灵幡上不好看,特地替儿子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了“龙禁尉”一职。此外,秦氏的婢女有个叫瑞珠的,见秦氏死了,竟然伤心到触柱而亡,也和秦可卿一起安葬。

秦氏一去,尤氏又因胃病病倒在床,家务顿时无人料理。贾珍便到荣府求王夫人,请凤姐帮忙料理宁府的家务。王夫人本来怕凤姐担当不起,不肯马上答应,但因贾珍苦苦哀求,便问凤姐的意思。凤姐素来爱卖弄能干,见贾珍如此求她,心里早就答应了:这么一来,手上又多了宁府的大印。贾珍说:“妹妹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问我。别为我省钱,也别怕人抱怨。”

自此,凤姐忙完自家事,还要忙宁府。

凤姐到底是个脑袋清明的人,屈指一算,便算清了宁府家务的大败笔:一是人口混杂,动不动就有人丢东丢西;二是每个人都没专管的事务,有事就互相推托;第三,滥支冒领,费用超支;第四,任务大小分配不平均;第五,主子不懂得管束家仆,任他们胡作非为!

宁国府的总管赖升听说凤姐已答应来持家,诚惶诚恐,召集了所有家人,说:“现在我们暂时换了主子,大家可要辛苦一点,早点儿来,晚点儿走,别为我们宁府丢脸!听说她是出了名的难缠,脸酸心硬,惹不起的,万一她翻脸不认人,自己看着办!”

凤姐先让赖升的老婆拿家里仆人的名册来看,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家人传到府里听候差遣,来个下马威:“既然你们老爷把家里的事情托给我管,我就得先说几句讨你们嫌的话,我可不像你们奶奶一样好脾气,凡事随便你们,现在不管你们过去规矩如何,一切要照着我的意思做!做错事,一律由我处置,我可不管你有没有面子!”然后把宁府的家仆一一叫进房间里来,将他们分为几批,有的负责守灵,有的负责供茶供饭,有的负责管杯碟碗筷,巨细靡遗,并下令不准他们赌钱、喝酒、打架、拌嘴,也不许有人迟到。领取任何东西,都要登记,数目清楚,才准核发。这命令一下,没有人敢吭气,果然宁府的鸡鸣狗盗一时销声匿迹。凤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十分得意。

做“五七”这一天,需高僧延请地藏王、开金桥渡幽魂。凤姐仍如平常时间到了宁府,宁府的家仆们已经都穿上白衣,在大门一字排开等候她。凤姐先到灵前供茶烧纸后,放声大哭,众家人也都随她号啕大哭,悲不可抑,待贾珍和尤氏上来劝止,凤姐才停了哭声。进房间后,马上板起脸来按名簿查点各项人数。家人全都恭敬应答,唯有一个仆人没到,凤姐马上命人将那人传来。

那人一脸惶恐,说:“小的天天都早到,只有今天稍微迟了点儿,请奶奶饶我第一次!”但凤姐正愁没人可以杀鸡儆猴,怎肯放过他?一边看着家人来领东西,一边盘算怎么处置,那人只得脸色灰败地站在一旁。待大部分事情都发落完毕后,凤姐才开口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今天有人迟来,明天也有人迟来,哪天……说不定大家都不来了呢?本来我是想饶你的,但是饶了你第一次,下一次我就难管其他人!这事,我可不能开恩!”说后,马上拉下脸来,厉声说:“带出去打他二十板!”那人怎样求饶都没用,众人看凤姐生了气,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打了。打完,凤姐还要赖升革了他一个月的钱粮,以示惩戒。

眼看这人不过稍稍来迟,就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大家更是兢兢业业,哪里敢偷懒?

发落完宁府大大小小的事后,凤姐又赶回荣府处理家务,忽然有人来报:“到扬州去的昭儿回来了!”凤姐急忙叫他进来。昭儿捎来了贾琏的口信,说是林如海在他们未赶到时已经死了,贾琏将林如海的灵柩送回他老家,不多久就要带黛玉回来。此时宝玉就在凤姐身旁,凤姐便向宝玉笑道:“这下可好,你林妹妹可以在我们家长住了。”

宝玉听了,皱着眉头叹气:“这可不得了,不知道林妹妹会哭成什么样呢?”

凤姐也关心贾琏,但因人多,不好细问昭儿。到了晚上,才把昭儿再传进来,细问他一路上的事。连夜整理了几件皮裘,要昭儿回去复命带着,怕贾琏冷了,又吩咐昭儿:“在外头,可得好好服侍你二爷,不要惹二爷生气,平时劝他少喝酒,还有,不要让他认得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否则,要让我知道了,就打断你的腿!”

昭儿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凤姐吩咐了老半天,已是四更,没睡多久就天亮了,又匆匆忙忙地梳洗打扮,到宁府去。

出殡的日子就要到了。由于秦可卿的灵柩已决定寄放在铁槛寺,于是贾珍带了风水师,先到铁槛寺来筹备,连夜修整停灵之处,安排接灵的人口。

出殡前的那一夜,宁府灯火通明,人们熙来攘往,热闹至极。一切摆设都是新赶制的,光彩夺目。虽是丧礼,倒像在接待王孙公子。至天明吉时,一百多顶轿子浩浩荡荡出发,前后长达数十里,路旁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没走多久,就看到路上搭着各色彩棚,棚里摆设筵席,处处可以听到音乐;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都设了棚子路祭,北静王还亲自来祭。贾珍、贾赦和贾政听说王爷驾到,连忙停了行进队伍,以国礼迎接北静王水溶。宝玉也想出去看看传说中俊美异常的北静王,碍于父亲也在,不敢贸然行动,只在轿内偷偷瞧着外头。不一会儿,却听见父亲来传他,心里好生欢喜。

北静王年纪不到二十岁,白衣白帽,腰上系着碧玉色的带子,面如白玉、目如明星,气度出类拔萃,更与宝玉惺惺相惜,问他:“你的玉在哪里?”

宝玉把那玉从衣服里面掏出来,递给北静王看。北静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亲手将宝玉为他系上,对贾政说:“令郎真是龙驹凤雏!”贾政赔笑:“犬子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奖……”北静王邀请宝玉常到他王府和当世高人与饱学之士会合,以增进学问,又将腕上的一串念珠取下,当做见面礼。

告别了北静王,出了城,众人便坐上了马和轿子,直奔铁槛寺。凤姐怕宝玉骑马乱跑,要他和自己同车。车子走了不久,经过荒郊野地,乡下人从没有见过富贵人家,看到这些人的衣着人品,直以为天人下凡。宝玉和秦钟没到过乡下,也觉得村子里的东西处处都新鲜,样样要问名目、要玩耍,还差点儿把人家姑娘的纺车弄坏了。

到了铁槛寺,法鼓金铙声响彻云霄,内内外外法事做得热闹非凡,诸家亲友都已到齐,由凤姐陪伴接待。这道场要做三天,邢夫人和王夫人在第一天中午便要打道回府,想带宝玉一起回去,宝玉刚到乡下,觉得事事新鲜,哪里肯依?硬要跟着凤姐留不来,王夫人只好把他托给凤姐。族中的人都在铁槛寺下榻,凤姐不愿和众人一起住,派人和附近水月庵的住持说了,要尼姑净虚挪出两间空房来。

水月庵又称馒头庵,因为庙里做的馒头好吃,所以给人取了这个名号。当晚法事做毕后,凤姐带着几个女眷和宝玉、秦钟来到水月庵。

净虚的两个徒弟,一个叫智能,一个叫智善。智能从小就常到荣府走动,和惜春是知心好友,所以宝玉和秦钟都认得她;长大后,她出落得十分标致,纵然削发为尼,另有一番妩媚风流,秦钟对她情有独钟,一见就不能忘,宝玉早就知道。两人在殿上玩耍时,一看智能走过来,宝玉故意给秦钟一个眼色。

秦钟嘴里说不关他的事,两眼却盯着智能走路。宝玉说:“你别装了,那一天在老太太房里,没有人在的时候,我看你偷偷搂着她呢,别想骗我!”

秦钟辩道:“你胡说!”

宝玉说:“你有没有怎样,才不关我的事呢,我只是想要你去叫住她,替我跟她讨杯茶喝。”

“这才奇怪,你自己没嘴?我叫你叫有什么不一样?”

宝玉说:“我叫她是‘无情’,你叫她才‘有情’,不一样的。”

秦钟拿他没办法,只好开口:“能儿,倒碗茶来!”

智能去倒了茶来,这回两个人抢着要,都说:“给我!”智能看他们这样,抿着嘴笑:“一碗茶也要争,难道我的手上有蜜?”

宝玉一个箭步向前抢了那碗茶,才要跟智能说话,智能又被智善叫走了。

尼姑庵虽是出家人的清净之地,但也不能免俗。另一边,净虚尼姑正与凤姐商量秘密情事。

“从前我在长安县出家时,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女儿名叫金哥,每年都在我庙里进香。进香时遇到了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这李衙内看上了金哥,非娶她不可,但金哥已经许了原长安守备的公子。李家硬要娶,守备家也不肯退,和张家打起官司来,这下子,女家赌气非退不可了……这事原与您不相关,但我知道您府上和长安节度使云老爷相好,只要云老爷说一声,那守备家不会不依,金哥改亲家就不成问题……就请奶奶做主。”

凤姐听完,笑得神秘:“我可不缺钱,不必做这样的事。”

老尼无奈,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张家千拜托万拜托,要我来求府上。府上虽不缺他们的谢礼,但……就怕他们认为,府上连这点子事也没办法。”

凤姐给她这么一说,脸上忽现笑意:“这样吧,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做主。”老尼听了,喜出望外,说:“有,有,这个不难。”

凤姐补充道:“这三千两银子不是我要的,不过是给小厮做盘缠。其实,就是三万两,对我也不算什么的。”

老尼连忙答应:“既然如此,请奶奶快快开恩。”又说了许多奉承的话称赞凤姐,凤姐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整天的劳顿仿佛都一洗而空,乐得把净虚当做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