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元15世纪开始,苏非派教团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级,即“向‘塔伊法’——具有个人完全服从于谢赫意志为特点的教团的过渡”②。国外有的学者将这一过程称之为苏非派教团封建化的过程,是有道理的。从苏非派发展的历史可以看出,如果说“哈纳卡”(修道院)只是一些小的单个的宗教团体,“塔里卡”虽被称做教团,但它更多地被视为一种方法和道路的话,那么“塔伊法”才是一种严密的教团组织。在这个阶段,苏非派教团具有许多新的特点。教团权力空前集中,修道士和人数众多的不出家的成员都要完全听命于教团首领(各地对教团首领的称号不同,如谢赫、辟尔、依禅、阿塔、巴巴、德德、教主、老人家,等等)。多数教团的首领都自称“圣裔”,实行世袭制。教团的创始人称为“道祖”,认为其拜莱凯(baraka,神秘的宗教权力)只能在本家族中传授,一般都是父传子授。他们不仅拥有无限的宗教权力,而且掌握着巨大的世俗权力,俨如一个独立的王国。大量财富集中于他们手中,教团首领往往也是大地主。教团组织体现了等级制原则,谢赫(教主)下面有各级代理人,信徒分为修道上和不出家的世俗成员。许多教团实行入教原则,对修道士规定有一套复杂的仪式,对一般成员的仪式要求比较简单,但要举行效忠宣誓。教团的首领一般还是宗教导师(穆尔希德),指导修道士(穆里德)进行学习。修道士经过一定的修炼阶段,就可以成为教团首领的继承人,或者分离出去,组成新的教团或教团分支。教团创始人以及在教团历史上起过重要作用的人死后都被尊为圣徒,有的尚活在世上就已受到尊奉。与圣徒崇拜密切相关的是对圣墓的朝拜。一般教团都为圣徒修有墓庐(拱北),有些还与陵墓一起修有颇为壮观的道堂和清真寺,成为信徒活动和朝拜的中心。
②斯捷潘扬茨:《苏非派的历史命运》,载苏联《哲学问题》杂志1980年第2期。
中亚的依禅派是苏非派发展到这个阶段以后逐渐形成的一种派别,比较明显地体现了“塔伊法”阶段的特点,有一定的代表性。“依禅”一词的含意是什么呢?国内外学者们有不同的看法,但现在有一点是一致的:“依禅”是某些苏非派教团对其首领和导师的称呼,“依禅派”就由这一称号演变而来。据国际著名学者、俄国和苏联科学院院士B.B.巴尔托利德(bapmotbd,1869—1930年)等人考证,“依禅”一词源于波斯语,原意是复数第三人称代词“他们”。后来这个词用来表示谢赫、穆尔希德、乌斯塔德、皮尔(即“老师”,“领导人”),与穆里德(“信徒”、“修士”、“学生”)相对。这个词什么时候开始具有这种含义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晚于15世纪,因为死于1490年的纳合十班底教团著名的和加阿赫拉尔,在其传记中一直被称为“依禅”。①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代名词“他们”会变成一个专有名词呢?这是苏非派发展到这个阶段的一种产物。当时中亚一些地方的基本居民,至少是城市居民还是伊朗语系的。宗教首领在信徒中的权威越来越大。信众为了表示对宗教领袖的崇敬,同时也是怕直呼其姓名会招致他的愤怒和欺凌,出于忌讳,就在与第三者的谈话中用不含什么宗教意义的代名词来称呼他。后来,突厥语系的居民在这个地区排挤和取代了伊朗语系的居民,经过一段较长时间之后,人们对“依禅”的原意已不大了解,但却作为一个宗教专有名词保留下来。不过,18世纪末——19世纪初土库曼即兴诗人哈姆塔的诗文还追溯了“依禅”一词的原意,他写道:
①B.B.巴尔托利德:《依禅》,见《巴尔托利德全集》第6卷,第675页,莫斯科,1965年俄文版。
啊,穆斯林兄弟们!
“依禅”是什么意思,“德尔维希”又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们不知道,我来解释给你们,
“依禅”的意思是他们……①
①转引自C.M.杰米道夫:《土库曼的苏非派》,第105-106页,阿什哈巴德1975年俄文版。
依禅派形成以后,依禅本人一般都占有大量的财富,其职位也变成世袭的,通常都是父传子授,在组织内部具有绝对的权威。据原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M.C.安德烈耶夫依照一位塔吉克族教师的话记载,20世纪30年代在中亚泽拉夫森山区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天,这位教师因事把村民召集起来,其中也有当地的一名依禅。他依次进行点名,当他叫到这位依禅的姓名时,后者发怒了,气愤地说:“你怎么敢叫我的名字?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穆里德,我命令以石击毙你(这是伊斯兰教法规定的处死人的一种方法。当然,在苏维埃政权下,是不会允许这样做的)。”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威,依禅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于是从人群中出来一个小老头,卑躬屈节地走到依禅跟前。“你是我的奴隶吗?”——依禅问。“是的,老爷。”——“我可以随意处置你,死活得由我吧?”——“是,老爷,听您的命令。”①十月革命之后尚且如此,昔日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①〔苏〕A.U.克里莫维奇:《伊斯兰教》,第194页,莫斯科,1965年俄文版。
整个苏非派没有统一的组织,各教团都有自己最高的首领,它们与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关系也不尽相同,所以有些学者将其分为逊尼派的苏非派和什叶派的苏非派。②其中大多数教团都宣称自己属于逊尼派,看来在安萨里将苏非派理论引入逊尼派以后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但有些教团明显地与什叶派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一点在中亚库布拉维教团领导人的身上可以看出。从历史的观点看,最有意义的什叶派苏非运动表现在沙法维教团身上。它的创始人沙非亚丁(Safiyyadin,1249—1334)自称是第七代伊玛目的后裔,但一开始它却作为一个逊尼派教团出现。公元1502年,该教团首领伊斯玛仪战败“白羊土库曼人”的统治者穆拉德,自立为波斯国王,建立沙法维王朝。他即位后却宣布什叶派伊斯兰教为国教,强制人们放弃逊尼派教义,信仰什叶派教义。③土耳其白克塔西教团的教义也深受什叶派的影响,信仰十二伊玛目,崇拜阿里,视阿里与安拉和穆罕默德为三位一体。还有些教团,虽为逊尼派,但也将其世系追溯到阿里,给予他以特殊的地位,如纳合十班底教团。这些都可能与它们形成的历史及所处的环境密切相关。
②〔苏〕瓦西里耶夫:《伊斯兰教的流派、派别和支派》,载俄文版《今日亚非》杂志,1980年第2期。
③伊凡诺夫:《伊朗史纲》,第47-49页,三联书店,1958年版。
三、苏非派的教义和仪式
苏非派各教团没有统一的教义和仪式,它们除保持伊斯兰教最主要最根本的教义和外部形式之外,还依据所处的具体条件,适应当地居民中根深蒂固的旧传统和旧观念,将过去的某些信仰和习俗接受下来,形成自己的教义和仪式。有的学者不无道理地将它说成是民间的伊斯兰教。但不管怎么说,苏非派各教团还有许多共同之处。
首先,苏非派多数教团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通过“寂灭”达到与真主的融合。用伊斯兰教历史上著名法学家伊本·泰米叶的话说,在苏非们的观念中,“被造物的存在不是别的,而是造物上的存在;一切源于真主的本质,目的是最终还原于真主的本质”。为达此目的,各教团的首领都设想了必经的途径和阶段。它们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实质上都是一样的。在公元10至公元11世纪出现的论述苏非派教义和实践的一些著作中,列出了通向真主道路的一系列上升的梯阶:悔悟、禁欲、克制、守贫、忍耐、信赖真主、服从真主的意旨等等,随之而来的是宗教感觉方面的类似的梯阶,诸如畏惧、希望、爱慕等等。为了唤起心醉神迷,也采取单独的或集体的默祷和修炼方法,以企达到神秘主义的直觉。那么修炼到什么程度才够得上一名合格的苏非即德尔维希(托钵僧)呢?当时被看做呼罗珊苏非派头目之一的艾布·哈桑·哈拉尼在其所著《科学之光》一书中做出了概括地回答:“德尔维希就是心口中没有任何念头的人。他言而无语,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无味;他无动无静,也无忧愁和欢乐。这就是德尔维希”①。以后,神秘论者和部分学者将苏非派的修炼道路概括为认识和接近真主的三个等级,亦称“三程”或“三乘”,即教乘、道乘、真乘;也有人将其概括为四个等级,它们是:(1)沙里亚特(Shaft‘at,意译为“教法”),亦称“教乘”,“礼乘”或“常道”,指通过竭诚地履行正统伊斯兰教法的全部规定,即念、礼、斋、课、朝来认识和接近真主。(2)“塔里卡特”(Ta-rikat,意译为“道路”),亦称“道乘”或“中道”,指在宗教导师(穆尔希德)的指导下走上苏非主义的道路。修道士经过各种功修,弃除其意志和个性,思念真主,沉浸于对真主的炽爱之中,最后通过心醉神迷的突发达到第三级。(3)“买里法特”(Ma‘rifat,意译为“认识”),即达到“认识”和“彻悟”真理的地步。这时内心已认识到宇宙统一于真主,认识到可见世界的虚幻,善与恶、道德与不道德的均衡等等。修炼到这个阶段,就可以成为一位谢赫(教师)。(4)“哈基卡特”(Hakikat,意译为“真理”),亦称“至道”,修炼到这个阶段的人已达到“浑然无我,心不纳物,唯独真主”的境界,处于融于真主,天神合一的状态。还有苏非派学者将其分为八大梯阶,即“天路八阶”:1)沙里亚特(教程);2)塔里卡特(道乘);3)则海迪(遁世潜修);4)买里法特(超乘);(5)吾哲德(忘我入神);(6)哈基卡特(真乘);(7)吾洒里(眼见真主,与真主融合);(8)把持已取得的成就,继续参悟,直至归真。更有苏非派学者和教团将其分为九大梯阶、十大梯阶或十二大梯阶的,这里不再一一赘述。
①A.U.克里莫维奇:《伊斯兰教》,第161页,莫斯科,1965年俄文版。
这是就多数苏非派教团而言,并非全都如此,如有的教团就不重视法定的功课,特别是朝觐这一项,往往为朝拜他们自己的所谓圣地或圣墓所代替,说什么“自有麻札儿(圣墓)在眼前,何须朝觐去天房”。
每个苏非派教团都有自己特殊的教规,仪式也各不相同;就是在一个教团内部,各分支之间也有差别。但他们有一种共同的仪式,即齐克尔(Dhikr)。有的学者认为,这是神秘主义的核心。所谓齐克尔,意思就是赞念真主,并为此举行一定的仪式。苏非派认为,举行齐克尔的根据是《古兰经》的经文:“信士们啊!你们应当常常纪念真主,你们应当朝夕赞颂他超绝万物”(33:41—42;还可参阅2:152;4:103;7:205;13:28;18:24;24:3—37;29:45;76:25)。齐克尔的形式不尽相同,有些教团遵循高念(阿拉伯语Jahariyah,音译为哲赫林耶)齐克尔,如卡迪里教团、库布拉维教团、雅萨维教团等;而另一些则遵循默念或低念(阿拉伯语Khufiyah,音译为虎非耶),如纳含什班底教团。此外,如毛拉维教团等,还伴之以音乐和舞蹈。据安萨里记载,在早期苏非派的实践中就出现了宗教赞美音乐会(Sama),追求心醉神迷的仪式是通过音乐和舞蹈进行的,后来这些教团只不过是继承了这种形式。据说,由于音乐含意模糊,缺乏明确的概念,不仅具有引起激情的神秘力量,而且与象征性的语言和有节奏的动作配合起来,似乎可以产生一种凌驾于人的意志之上的力量。舞蹈、旋转和跳跃的动作是三种不同精神状态的象征:舞蹈与精神的循环有关,大家围绕一个存在物跳舞,目的是要取得天启的影响;旋转表示他们在外表和思想上的循环,意思是愿真主使他们内心深处(Sirr)变得神圣,从而达到入神,达到与真主的融合;跳跃则表示他们从人的地位跳到了与真主结合的地位。①
①斯潘塞·特里明厄姆:《伊斯兰教的苏非派教团》,第195页,1977年英文版。
赞珠(阿拉伯语为Tāsbih或Subhah,音译为格斯比哈或苏卜哈,亦称念珠)在穆斯林中的采用,可能与齐克尔这种仪式有关。赞珠起源于佛教,大概是苏非派首先将其引入伊斯兰教的。在阿拉伯文献中,最早提到赞珠的是诗人艾布·努瓦斯(Abu-Nuwās,?—约810年)。巴格达著名的神秘士义者祝奈德(Junaid,?—910年)用赞珠作为达到入神状态的媒介,有人规劝他,说像他这样一位有声望的人物不应该使用这种异端的东西,他回答说:“我不愿抛弃把我引到真上面前去的道路。”到15世纪,赞珠得到普遍的推广。现在连严格的瓦哈比派也在实践中加以采用。②穆斯林使用的赞珠一般为33颗或99颗,也有100颗或1000颗的,这样便于对安拉“美名”的赞念,因为真主有99个“美名”,加上“安拉”这一名称就是100个。每念安拉的一个“美名”或其他赞词,就拨动一颗赞珠。
②蒋敬:《沙特阿拉伯掠影》,载《阿拉伯世界》,1982年第3期。
圣徒崇拜的普及,主要也归之于苏非派。伊斯兰教没有承认圣徒的正式规定,早期的正统派穆斯林觉得祈祷圣徒是多神教的一种崇拜方式。前面我们已经讲过,由于历史的原因,什叶派中出现了对圣徒和圣墓的崇拜。后来,这种崇拜仪式在苏非派中得到迅速的传播。到12世纪时,苏非主义与正统派教理之间发生了哲学上的调和,圣徒崇拜这种宗教仪式在各派穆斯林中都程度不同地得到承认或默认。实际上,在乐于相信奇迹的人们中间,圣徒崇拜是易于被接受的。对于世界多数穆斯林来说,由于朝觐麦加存在着各种难以克服的困难,就近朝拜在他们心目中占有颇为重要地位的“圣墓”,也就更加盛行起来。有些地方,例如在中亚苏非派和北非柏柏尔人中间,对圣徒和圣墓的崇拜几乎整个构成农村穆斯林特别是妇女们的宗教信仰。
此外,在伊斯兰教流行的广大地区,昔日曾存在过各种不同的宗教信仰和习俗,如犹太教、基督教、祆教、佛教、萨满教以及其他多神信仰,苏非派不仅对当地人民群众中原来流行的信仰和仪式采取宽容态度,而且从中汲取了不少东西。在萨满教流行过的中亚许多地方,他们把对安拉的信仰与萨满教对腾格里(“天”)的信仰结合起来。萨满教的“天”(腾格里)常以山岳为代表,苏非派也保有对山岳的祈祷。有些地方的苏非派还保有对日、月、水、火、土的崇拜残余,朝拜悬崖、山洞、树木等等。在中国,一些穆斯林学者和苏非派的各个门宦,吸收不少儒、释、道以及理学方面的宗教思想和伦理道德观念,将其溶于伊斯兰教之中。不过,所有这些现象的存在并没有什么令人感到惊奇的地方,因为各种宗教和教派都有一个适应环境和继承历史遗产的问题。伊斯兰教本身的兴起就是这样,它是在当时阿拉伯半岛的条件下产生的,摒弃了原有的多神信仰,同时又继承了阿拉伯的某些传统。伊斯兰教在世界各地得到传播以后,也必不可免地要或多或少地带上地方、民族、乃至时代的特点,只不过苏非派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更为突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