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敛月抬头,却只见到他淡淡一笑,温言道:“月儿姑娘辛苦,午后太子太傅还要来东宫授课,我只能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转过了身,慢慢往外面走去。
东宫的宫女们虽然退开了,但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御花园门口恭敬地侍立等待着。
宫敛月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刘盈走了过去,温柔地笑着,对贴身婢女说不用担心,然后缓步离开。
直到刘盈的身影再也不能看见,她才低低笑了出来。
“从容不迫,倒有些真龙天子的气度。刘邦和吕雉都看走眼了。你说是不是,玄色?”
修长的身影应声从树丛间转了出来,黑色的长发落在颊边,冰冷的绿眸落在月儿脸上。但他并没有说话。
宫敛月抬头看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脸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可惜还有痕迹,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玄色撇过头去,低声道:“果然不出你所料,吕雉派人出宫,去找她弟弟建成侯吕释之了。”
宫敛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好,跟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特别难,有时候却也特别容易。”
玄色道:“你有什么打算?”
宫敛月轻轻摇头,“争宠夺嫡,倚仗的不过是‘阴谋算计’四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打算?”
玄色怔了一下,虽然也知道从她口中说出的多半会是这些话,但还是隐隐感到有些忧心。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不管怎样,你自己小心。颜洵……”
宫敛月截断了他的话,笑道:“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深绿色的瞳眸在她脸上停留一下,线条完美的侧脸回复了一贯的冷漠神色。玄色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池间的荷花随风轻轻摆动着,幽淡的清香飘散在夏日炽热的空气中。
这一个夏天,似乎注定会特别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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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长安,繁华之地。取“盛世天朝,长治久安”之意,故名长安。
自汉高祖五年置县,七年迁都于此,到如今,长安城已经是一派太平盛世景象,车水马龙,行人如织,说不尽的锦绣昌隆。
在这座天下第一的都城里,最繁华也最安静的地方位于未央宫的北阙一带,称作“北阙甲第”,乃是王侯将相聚集之地,若不是身上有显赫封爵的人,就算挤破了头,也没有办法搬到这一带来。
建成侯的府邸正是在这北阙甲第的第二进,紧贴着未央宫的所在,真正的天子脚下,显贵尊荣的象征。
说起来,吕氏也确实是皇亲国戚,不仅吕后是刘邦的中宫皇后,就连吕后的两位兄长吕泽与吕释之也早年随刘邦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皆封列侯。除此之外,吕后的妹妹吕须还嫁给了刘邦最信任的爱将樊哙为妻。这样一来,吕氏一族与皇家的关系千丝万缕,密不可分了。
其时,正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吕释之坐在家中宽敞的书房内,愁眉不展,捏起手中的一封信笺,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点燃了油灯,把竹简凑了上去。
火焰升腾而起,瞬间,便把竹简化为了灰烬。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站在几案前的少年微微屈身,行礼道:“吕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已经知晓了。不知我回去之后,要如何答复?”
吕释之迟疑了一下,低头去看面前的少年。轻衣薄绸,腰间佩剑。衣服是一贯淡漠无奇的青色,轻易就会淹没在人群中,无法分辨。长剑的剑鞘是毫不起眼的桃花木,只刷了一层清漆,再无别的修饰。汉初游侠盛行,动辄以武犯禁,但这少年的穿着装饰,却全无半点侠客的锐气。
尽管如此,却绝没有人会认不出他,认不出他手中的剑。只因为他冷淡俊美的脸上那一双宛如出鞘刀锋的眼睛,这便是不容错认的标记。
吕释之忍不住感叹,同样是吕家的后代,为什么他不是吕后的儿子?如果太子是跟他一样冷毅坚韧的个性,恐怕根本就用不到他们这样费尽心机反复谋划,根本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
但是,世事总是不会尽如人意。
“白公子……”吕释之沉吟着。
少年退了一步,淡淡道:“不敢当。青衣家奴而已,吕侯直呼名姓也就是了。”
吕释之又看他,不卑不亢,或者说根本毫无感情。
这个少年的高傲与他手中的剑一样声名卓著。若不是当年吕后的那一条妙计算计了他,他如何肯屈身在吕家听候差遣?但吕释之不敢去想的是,一旦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吕释之摇了摇头,道:“白公子,皇后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只是,我还有一些不解,她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对付一个宫女?难道,这丫头也动了狐媚心思?但是如今戚夫人宠冠后宫,一个宫女能成什么气候?还是扳倒戚氏才是当务之急。”
白青衣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漠然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怎好妄加揣度?”
吕释之似乎也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也不介意,径自在几案前来回走了两圈,叹道:“吕氏一门富贵,尽在皇后手中了。”
说着,他拿出一卷竹简来,提笔蘸了墨汁,飞快地修书一封,用细带两头绑住了,递到白青衣手中。又从几案上取下了一个雕花精刻的檀香木盒子,一并交给白青衣,又反复叮咛道:“宫女之事我自会处理,你且把这书信和这纸包亲自交到她手中便是。”
白青衣接过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就塞进袖中。一边道了声“吕侯,青衣告退”,一边轻轻一跃,从红木镶花的窗格子中跳了出去,转瞬之间,已然不见踪影。